離開鬼玉閣
鬼主寒筠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棋案，微眯了眼睛去看故影，突然問道：“你怕我嗎？”
故影低著頭，眉心若有若無的蹙了蹙，回應道：“怕……又不怕。”
“為什麽怕我？”
“因為這裏所有人都怕你。”
寒筠聞言輕聲一笑，笑聲裏莫名添了幾分悲涼：“那為什麽又不怕？”
“因為……”故影把聲音稍稍壓低了幾分，“因為我不知道到底該怕什麽。”
聽到這句話，寒筠麵上一冷，但嘴角依舊掛著淡淡的輕笑。
“不知道該怕什麽……”他把故影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接著站起身來，一邊踱步往寢殿裏走去，一邊冷聲喊故影進到殿內。
鬼主寒筠一進門就屏退了裏麵的兩個女奴，並吩咐她們把殿門緊緊掩上。
故影有些疑惑，她不知道寒筠要做什麽，不禁一臉茫然地抬頭看向他。直到寒筠轉身站定在她的身前，突然伸手把自己的外衣脫了去，故影才心下一顫，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知道該怕我什麽，所以你就有膽量騙我。”
眼見寒筠帶著一身冰冷的戾氣不斷逼近，故影隻能強壓著心底的恐懼不停地往後退步。
“你既然都知曉了，我自然無話可說，我這就去刑房領罰。”
故影即刻轉身去拽麵前的殿門，卻不想寒筠手下一揮，幾十根擺動的鬼藤瞬間如同蛛網一般把殿門罩了個結實。
故影心裏“咯噔”一響，努力平舒一口氣後，重新轉過身去麵向寒筠。
“我派去殺宋子俊的那個暗衛回來了，不過他不僅沒有殺掉宋子俊，一條腿還被人用鞭子狠狠地卷斷了，怕是廢人一個，以後也毫無用處了。”
他本就邪厲的聲音如今更是不帶絲毫的情感，聽得故影有些不寒而栗。
“你知道要栽培這些暗衛得花我多少心血嗎？每損失一個我就得重新擇人，重新在他身上下功夫，而今日這一個損失的實在可氣，你覺得僅憑你去刑房領罰就能讓我解氣嗎？”
他突然伸手，一把挑起了故影的下巴，逼迫她看著他的眼睛，一雙深邃的桃花眸溢出狠戾的光。
“不如這樣，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麽我殺了你，吃了你的魂魄，要麽……”他驀地將話音加重，恨意一時更加凜然，“你如我所願，做我的女人，做你口中……所謂的娼女。”
最後兩個字，他近乎咬著牙齒從齒縫中吐出。
故影怔在那裏，半晌才略微緩過神來。眼見鬼主寒筠的掌心裏已經躥升出一縷駭人的戾氣，而被戾氣裹攜著的，是一條蠢蠢欲動的黑綠色鬼藤。
她的臉色蒼白如雪，早已沒有一點血色。選擇？她該如何選擇？
死，她從來都不怕。隻是現在死，她注定要像五年前那般，永不會瞑目。
可若是不死，就必須應了鬼主寒筠的第二個選擇。其實她不是非得用一個“清高”來守著她的魂魄，她隻是覺得自己的身上沾了太多的血，那些粘膩的液體仿佛已經滲進了她的皮膚，無論她如何清洗都是髒的。
至於她的心……醉仙樓的老鴇在臨死之前讓穆軒給她捎話，讓她無論如何都要在心裏留一寸幹淨之地，可是現如今，她仍是無法斷定自己的心還能不能有一寸幹淨的地方。
既然身上不幹淨，心也不幹淨，那麽她隻能用一個所謂的“清高”守著她的靈魂。可是仔細一想，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的麵色漸漸平靜了下來，唇角似乎閃過一抹自嘲的笑。而當她伸手去解腰上的衿帶時，鬼主寒筠不由得驚了一下。
他眸光亮了幾分，不過很快又沉了下去，看著故影慢慢把衣衫褪盡，直至一絲.不掛地站在他的麵前時，他的眸光依舊暗淡無光，甚至不自覺地蹙起了眉頭。
過去有多少個日夜，他渴望著麵前這個女人可以乖順地依偎在他的懷裏，貼在他的臂彎裏。在每一個失眠的寒夜，他都在想，若是有她陪伴在左右，哪怕這夜再冷，再漫長，他都願意永遠沉浸其中，無怨無悔。
可當他所念所想馬上就要成真的時候，他卻覺得渾身上下更加冷了，甚至更加害怕這漫無邊際的長夜。
兩人彼此相對，靜靜對峙了許久。最終寒筠突然附身，拿起地上的衣服裹到了故影的身上。
故影一怔，愣愣地抬眸看著他，隻覺他眼中的憤恨已經散去，獨留一道蕭瑟在眼底滲透。
“鬼主……”
她低低地喚他一聲，卻聽到寒筠苦笑著道：“你從不怕我，又何必再認我為主。”
他攏住故影衣領的那隻手忽然緊了緊，刹那間又猛地鬆開，轉過身去不再看她一眼。
“故影，”他再次冷卻了聲線，沉聲說道，“我從未跟任何人說起過我的身世，現在，我也並不想提起，隻不過有一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
他頓了頓，語氣又沉了幾分。
“曾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待在靈霧山莊外的那片銀杏林裏，以……孤魂野鬼的身份。”
聽到最後那幾個字，故影心頭一震。
“你不必驚訝，因為我本就為鬼，那時候，我見不了陽光，隻能日複一日的待在寒冷的夜裏，可是慶幸的是，那時候總會有一個小女孩，大半夜的瞞著家裏人去林子裏摘銀杏果，我記得她長得明媚照人，吃銀杏果的時候嘴裏喜歡哼著一首好聽的民謠，我聽她唱著笑著，突然就不覺得那夜冷了。”
故影有些意料之外，愣了神定定地看著寒筠的背影，竟覺得他的肩膀顫了一下，好似有一絲嗚咽聲從他的喉嚨裏發出來，轉瞬間又被他壓了下去。
“後來，我奪舍進這個中年男人的身體裏，我總覺得什麽時候我可以年輕到變成一個孩子，我就也能像那個小女孩一樣，每天都可以活在快樂裏，可是現在，我的確年輕了，但那個記憶裏的孩子，我卻已經找不到了，”他長歎一口氣，突然輕聲笑了笑，接著叫了一聲“故影”。
“方才的那盤棋，我本是想讓白子輸的，可是你卻讓它活了下來，這也許就是天意吧，所以我暫且不殺你……”他似是想了一下，沉默過後繼續說道，“不過你既然不想認我為主，我強留你在鬼玉閣也無用，要不這樣吧故影，我們立個約定，我給你兩年的時間，這兩年裏，你不再是鬼玉閣的人，你想如何報仇就如何報仇，你想殺誰就殺誰，等到兩年的期限到了，我便去取你的魂魄。”
故影沒想到鬼主寒筠會放她離開鬼玉閣，不由得失神片刻後，才後知後覺的開口低聲道：“兩年……兩年……足夠了。”
寒筠再次出聲輕笑，笑過後，突然反手從掌心打出一節鬼藤來，不偏不倚，正中她的胸口。
當鬼藤穿透她的脊背插進身後的殿門裏時，故影立刻疼得周身一顫，咬著牙去按住胸口滲出的鮮血，耳邊傳來的是寒筠平日裏的狠厲之聲：“來人！故影忤逆鬼主之意，罪不可赦，從今日起，逐出鬼玉閣，是生是死，都與鬼玉閣再無半點關係！”
他的話音落下，故影忍著胸口的疼痛，第一次毫無不甘的微微朝他躬了躬身，緊接著，便被忽然出現在她身側的兩個暗衛帶出了殿門。
這一刻，鬼主寒筠才緩緩轉過身來看向故影留在殿內的那道影子，他也不知道自己與她立這個約定是應該，還是不應該。
但既然事已至此，他自己種下了因，便隻能慢慢等那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