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之言
“你給我鬆開。”故影咬著牙齒,出聲便帶了狠意。
魏瀾死死束縛著她的手,距她僅僅隻有一步之遙。看在別人眼裏,隻覺兩人沐在一片曖昧不明裏。
他不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她,清透的眼眸裏掛著深深淺淺的怒意。
那廂與來賓致歉的唐衍,明顯沒有受到此前那一幕的影響。當看到魏瀾與他們唐府的丫鬟糾纏在一起時,仍有閑情雅致地過去嘲諷道:“魏小公子的口味可真是獨特,不喜歡妓.女,改喜歡醜女了?”
魏瀾並不理會他,依舊把目光定定地鎖在故影的臉上,也不知他想要從她那裏看到什麽。
唐衍自討沒趣,但仍是冷哼一聲,繼續諷刺道:“魏小公子若是喜歡這丫頭,我們唐家送給你了。”
“說話算數!”
他沒料到魏瀾瞬間接話,而且語氣出奇的堅決,不覺愣在了那裏。
而此時的魏瀾早已拽起故影大步走進了旁側的一條小巷。
“你居然忍心對一個小孩下毒。”魏瀾怕故影跑了,手上微微加了加力。
故影被他攥的手腕隱隱作痛,抬眸見他的臉上染著慍色,已完全沒了之前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她忍不住勾唇淡淡一笑,似是沒想到魏瀾竟還有如此認真的一麵。
可是她這一笑,卻是把魏瀾心口的火撩得更旺了,他靠近故影一步,目光灼灼地盯著她,一字一頓地問道:“為什麽?為什麽你非要做鬼玉閣的殺手?”
故影神情淡漠,看著他沉默了片刻後,刻意把嗓音壓的冷冰冰的:“因為在這個世上,沒有什麽能讓我快樂的東西了,隻有殺人,害人,才會讓我感受到一點快樂,”她頓了一下,眼見魏瀾的眸光沉了下去,她揚了揚嘴角,冷笑一聲後,喉嚨裏突然泛起一絲哽咽,“魏瀾,你從沒體會過痛不欲生的感覺吧,可我啊,我連地獄都去過了,注定這輩子隻能是魔,你見過魔頭害人還要分大人小孩的嗎?”
魏瀾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聽過這番話後,心裏的怒意突然褪了去,隻留下不斷加深的悶痛感在慢慢延伸。他鬆開了她的手,可一雙黑亮的眼眸仍是在她的身上不移開半分。
故影把雙手背到身後,稍稍活動了一下手腕後,剛要轉身離開,卻不想被魏瀾一把拽了過去。
猝不及防間,有兩片溫熱的唇瓣忽然緊緊貼上了她的唇。
故影瞪了瞪眼睛,一下子亂了分寸。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推開他,可雙手剛摸上他的胸膛,就又被他擒住了手腕。
她頓時又氣又惱,抬了腳對準他的鞋麵狠狠踩了下去。
魏瀾吃痛,忍不住的悶哼一聲後,竟是把此刻的吻加深了幾分。他立時撬開她的唇齒,勾了她的舌尖不住地輾轉廝磨。
這一刻,故影隻覺得胸腔裏的那顆心越來越不受控製,“咣當當”地跳的她的呼吸越來越紊亂。
唇間的柔情鋪天蓋地,她感受著那份灼熱的細膩和溫軟,一時竟忘記了掙紮。
這樣的細膩和溫軟,暖了她的唇,也暖了她的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故影竟選擇閉了眼,去仔細聆聽耳邊那一聲蓋過一聲的心跳。聽著聽著,她突然微微勾起嘴角笑了笑。原來她的心還可以變熱。
見她並不掙紮,魏瀾鬆開她的手腕,抬起手捧了她的臉頰。他深深地吻著她,似乎想要通過這種方式,把她從地獄拽到他的身邊。
“故影,”他慢慢離開她的唇,微微喘息的同時,開口喚了她一聲,極盡溫柔和懇求,“你離開鬼玉閣吧,離開那裏,你想要快樂,我給你,你所遭受的痛苦,我替你分擔,我隻求你別再殺人了好不好?”
故影斂眸,默不作聲。隻雙手握緊,明顯一副痛苦糾結的樣子。
就在這時,巷口處突然傳來腳步聲,一聲聲既陌生又熟悉,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她的心裏。
故影收回思緒,重新冷靜下來,轉眸去看那聲音的主人。
僅僅一眼,此前的痛苦與糾結全部煙消雲散,隻留心底深處的那團火焰愈燒愈烈。
旁邊的魏瀾似是察覺出了故影身上突如其來的戾氣,不由得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款款而來的蕭之言。
此時的日頭正盛,陽光照的他有些晃眼。
故影強忍著要衝上前去把他那顆薄情的心剜出來的衝動,凝神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時隔多年,蕭之言像是一點都沒變,仍是穿了一身樸素的月白色束袖輕衣,輪廓分明的臉上雙目溫潤如水,眼尾隱隱含情,舉手投足謙和雅致,內斂沉穩。
繞是誰也不會認為,這樣一個翩翩君子,也是張口便能說得情話,一句句甜言蜜語、山盟海誓說得自然而然,可到頭來,卻無一句是出自真情實意。
她的視線往下,眼見他的腰間除了一柄銀色長劍外,還掛著一個天藍色的香包,布麵上的並蒂蓮繡的栩栩如生,一猜便知是他那個喚作“宋雪”的未婚妻給他細心縫製的。
故影麵上沉靜,可緊緊攥起的雙手早已經因為過度用力暴出了一層青筋。
蕭之言走上前來,對著魏瀾很是識禮的拱了拱手,說話時,聲音溫柔平和,讓人如沐春風。
“魏少主,剛剛在宴席上,有些話你不必放在心上,當日魏少主賞賜在下一道金塵鞭,自然是在下有不妥之處,這麽些年,在下日省月修,隻希望自己的言行得失能夠有所改觀。”
魏瀾全然無視他,側了臉隻看著身邊的故影。
蕭之言見他並不待見自己,卻也不惱,伸手從懷裏拿了一張紅色的請帖出來,雙手往魏瀾的身前一遞:“本月月底是在下的新婚之喜,還望魏少主能夠賞光駕臨。”
魏瀾依舊不理會他,隻由著他捧著那張請帖往前躬身行禮。
這時,旁側突然有人接過了那張請帖,並淡淡回複道:“我替魏少主應下了。”
魏瀾愣了一下,怔怔地看著故影拿了請帖塞到他胸前的衣服裏。
而此時的蕭之言,這才把目光放在故影的身上停了一瞬。他不認得這女人是誰,隻見她與魏瀾看上去甚是親密,就隻當是魏瀾收下了他的請帖,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後,便轉身離開了那裏。
待他走後,魏瀾並沒有詢問故影為何讓他收下蕭之言的請帖,隻撫過她的肩膀,與她四目相對後,語氣柔和地輕聲說道:“我方才所言都是發自肺腑,必是說到做到,你……”
“魏瀾。”
他話還未說完,就被故影強行截斷,隻見她麵無表情地冷聲說道:“你之前給我渡過靈力,我正想著還你點什麽,剛剛的那個吻,就當是我還你了。”
她攤開掌心,手裏的冰彩玉髓閃著晶瑩的亮光,她低頭拿起魏瀾的手,把玉髓往他手心裏一塞,再開口時,聲調稍稍壓低了些,凸現的異常絕情:“像我這種天天見血的人,本就活的不清白了,不值得魏少主用傳家之寶來買下我一輩子的清白,這玉髓,你還是留著給別人吧,而你我從今往後,再無任何瓜葛,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是生是死,是做殺手還是做乞丐,是在地獄還是在人間,都與你無關……”她略一停頓,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說道,“你現在該關心的,是你的好兄弟宋子俊。”
說完,她揚起嘴角冷冷地笑了一聲,抬腳與他擦身而過後,頭也不回的往遠處走去。那道背影還是一如往常的清冷淡漠。
魏瀾有些失神地怔在那裏,等緩過神來後,原是要追上前去的,可一想到故影剛剛提到宋子俊,便知道她話裏的意思,是鬼玉閣要對宋子俊下手。一時心間慌亂,望著故影漸漸走遠的背影猶豫片刻後,最終還是選擇利用翎若功去尋宋子俊了。
夜晚的山風吹的這片山穀嗡嗡作響,故影靜靜地站在山石間,抬頭望著那一輪冷冰冰的圓月,忽然想起蕭之言曾經附在她的耳邊,一字一字地說著“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這八個字,像是天地間最好笑的笑話,故影忍不住仰天狂笑起來,笑著笑著,眼角卻有淚滑落。
她帶著一股子天生的倔強,不以為意地抬手拂了去,一抿嘴唇,猛然覺得唇邊沁上一抹灼熱感,從心頭湧上腦海的,全是魏瀾那張意氣風發的俊朗麵孔。
“故影,你想要快樂,我給你,你所遭受的痛苦,我替你分擔,我隻求你別再殺人了好不好?”
這個問題,她怕是永遠都不可能回複他一個“好”字了。她活著,就是為了複仇,而仇恨,必定會讓她如同地獄的魔鬼一般,嗜血奪命,無情無義。
四周拂過的晚風愈發涼了,故影在山穀裏又站了一會兒後,便動身回了鬼玉閣。
在唐府待了整整三天,她回來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鬼主寒筠那裏稟明情況。
隻是她沒想到,剛到寒筠的寢殿處,隔了幾丈遠的距離,就看到鬼主寒筠閑適地坐在殿前的棋案旁,正手執一粒白子作糾結狀,似是眼前的這局棋複雜朦朧,讓他一時推想不出。
他沒有點燈,隻借著那一縷盈盈的月光自己與自己博弈。
故影走到他的跟前時,他眼皮抬都未抬,隻淡淡說了一句:“你幫我看看這白子應該落在何處,才能讓黑子勝定。”
這話聽得故影麵上一愣,眸光不由得看向那麵棋局。她不懂棋弈之事,所以看了許久也看不明白,隻覺黑子已然占了上風,白子無論落哪,最終都會是黑子勝,便伸手從寒筠的指間拿過了那枚白子,敷衍似的找了個空處落在了那裏。
寒筠這才抬眸看向她,眼底藏著凜凜銳光,神色讓人捉摸不透。
他忽然勾唇輕聲一笑,這笑聲,直聽得故影心間有些寒涼。
“共生……白子落這,便是兩者共生了。”
他半晌,微微垂眸吐出這樣一句話來。
故影雖然無心眼前的這盤棋,可她卻善於揣度鬼主寒筠的心思。
看他眉宇間那道似怒似怨的神態,她便知有些事情終究是瞞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