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

  寒筠的臉色陰戾的有些嚇人,凝在魏瀾身上的那雙眸子漸漸泛出一絲肅殺之意,說出的話更是冷若寒冰:“魏家的少宗主來我鬼玉閣,不先拜訪一下我這個主人,倒先來見我手下之人,不知意欲何為呀?”


  魏瀾恍然一笑:“哦,原來你就是鬼玉閣的鬼主啊,我以前隻聽說鬼玉閣的鬼主慫恿著人間的奴隸市場,還豢養殺手暗衛到處殺人,本以為會是一個凶神惡煞的糙漢子,沒想到竟然是個小白臉啊。”


  他這話明顯帶了幾分輕蔑之意,話音未落,寒筠的神色頓時更加冷了,淡漠的語氣裏有狠戾翻湧:“魏少主知道我這裏都是殺手暗衛,還甘心來這裏送死,此等氣魄,可敬可嘉。”


  魏瀾衝他甚是散漫地笑了笑,轉眸看向床榻上的故影道:“沒辦法,誰讓我未來媳婦在這裏,甘心不甘心的,小爺我都得來啊。”


  他的這幾句話一說出口,故影立時被驚的瞪大了眼睛,驚愕過後便是惱羞成怒,下意識地用手攥緊了被角。


  而鬼主寒筠聽完他這些話,卻是冷聲一笑,笑裏藏了勢不可擋的殺意:“我想魏少主對我鬼玉閣還是不太了解,不知道這裏所有的女人此生隻可侍奉我寒筠一人,若是哪個男人敢動她們的心思,那就隻有一個下場——死!”


  最後一個音節還未完全落地,故影就見寒筠的右手微微一抬,一條長滿利刺的黑綠色藤蔓瞬間從他的手心裏旋轉而出,一路伸展向前,以極快的速度迎著魏瀾的胸口刺了過去。


  這是鬼主寒筠的法器“鬼藤”,此物說是法器,不如說是寒筠的筋脈,它是寒筠身體的一部分,一旦刺進某人的身體裏,瞬間便可侵入此人的血脈,直到把此人每一根血管裏的液體全部吸食殆盡,方可重新退回寒筠的身體裏。


  那麽放眼此刻也就意味著,寒筠的鬼藤一出,便是下定決心要取魏瀾的命。


  不知為何,故影的心忽然被一縷不安牽動,“咚咚咚”的似乎要跳出胸腔。她居然在擔心魏瀾?她居然會覺得他是一個好人,並不該死?


  在她清楚地意識到心裏的這份悸動因為魏瀾而起時,連她自己都無所防備地驚了一下。


  最後她隻能這樣告訴自己,魏瀾之前替她擋下唐衍的赤火弓,剛剛又把身上的靈氣渡給她,而她不想與他有瓜葛,所以這次,就當是她還他恩情。


  這樣想著,故影已經用盡全身的氣力在指間化了一枚三星鏢出來,寒光飛旋而出,直直地迎上寒筠的鬼藤。


  鬼藤可抵萬刃,故影自然知道自己的三星鏢再鋒利,在鬼藤麵前也是徒勞。不過,她卻有信心可以讓鬼藤慢下來。


  果然,當三星鏢猛然撞上鬼藤的一根利刺時,“噌”地一聲,瞬間濺出了星星點點的火花,即使轉瞬即逝,也使得鬼藤的速度遇熱慢了下來。


  而那廂的魏瀾剛好抓住空隙,施展翎若功的同時,身子迅速往旁邊一閃,堪堪避開了那道攻擊。


  他其實完全可以抓住機會利用翎若功離開這間屋子的,可是他卻沒有。


  故影覺得他肯定是哪根神經搭錯了,才會傻到不知離開。而這時的寒筠一旦再出手,她便再無力相助,那麽他必死無疑。


  想到這裏,故影的心跳聲更加驚懼有力,鬼主寒筠像是聽到了這一記不同尋常的心跳聲,冰冷的眸光淡淡掃了故影一眼後,又垂頭看了一眼掉落在地的三星鏢,一時間,表情深不可測,竟將那鬼藤收回了掌心裏。


  “你居然護著他……”


  寒筠凝視向故影,他的聲線放得極輕,聽不出是怒還是狠,隻有那雙陰冷的眸子,看得故影渾身上下一片冰涼。


  寒筠想起故影三番五次的拒他於千裏之外,想起故影說跟著他的女人隻會是娼女,想起她說除了殺人,她再不能為他做其他任何事情……在來她的房間之前,他本是說服自己相信了她的話,相信她因為之前被蕭之言傷的千瘡百孔,所以她才不肯觸及一絲一毫的男女之事,隻允許自己做一個無情的殺手。


  可是現在,她卻當著他的麵,護著另外一個男人。


  “好,我倒要看看,他在你那裏分量有多重。”


  屋裏突然有疾風略過,燭台上的那幾縷微弱的火光霎時全部熄滅,周圍立時黑了下來。


  這種無邊無際,如同墜落深淵的黑並不足以讓故影恐懼,而此刻,令她神色一下子沉重起來的,是這周圍的靜,死一般的沉寂,縱使她凝了心神卻依舊什麽都聽不到,就連自己的呼吸聲也無跡可尋。


  她伸出手往四周摸了摸,忽然發現自己並不是坐在床上,手下變成了一小簇稍稍紮手的花草,上麵還沾著濕漉漉的水珠。


  故影不由得訝異起周遭的這番變化。隻是還未等她想出緣由,就有一束刺目的光亮突然在她的眼前分散開。


  故影下意識地閉了閉眼躲開這道突如其來的強光,卻不想聽到身前有女子脆生生地笑了笑。


  這樣溫婉輕柔的笑聲,她隻在她的堂姐故鳶那裏聽到過。


  “珊兒,別坐這了,咱倆一塊去放風箏吧。”


  故影怔了怔,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可是,當她迎著那道強光慢慢睜開眼睛時,卻清清楚楚的看到麵前站著她的堂姐故鳶。


  溫柔的眼眸,彎彎的柳眉,淡紅的嘴唇,還有額頭上那一朵恬靜嫻雅的桃花花鈿,真真切切的就是她的堂姐故鳶。


  她仍是婉約的笑著,朝著故影伸過手來,是要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的意思。


  故影抬頭,有些失神地看著她,不知不覺間,眼眶已經紅了起來。她慢慢抬起手迎上去,可是手指還未來得及碰到故鳶的手,眼前立時又黑了下來。


  故影心神一惶,急忙站起身,伸手在身前抓了兩下,什麽都沒有了,剛剛她看到的,不過隻是故鳶的一個虛像而已。


  她垂了頭,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可她卻聽不見自己的哭聲,也感覺不到淚水劃過臉頰的濕熱,她隻是覺得眼睛痛極了,裏麵像是有團火在慢慢燃燒。


  “傻丫頭,成親的大喜日子,哭什麽?”


  有人輕輕撫摸著她的發頂,明明自己的聲音裏都帶著掩藏不住的哭腔,卻還是笑得讓自己看起來比任何一個人都要高興。


  故影轉頭,看著麵前的故恒沉默了許久,最後才勉強壓下喉間的艱澀,開口喚了一聲:“爹……”


  隻是故恒並沒有應聲,他隻是對著她慈愛的笑著,不一會兒,卻又忽然抬起腳步往後退去。


  “爹……你要去哪?你去哪啊?!”


  故影動了動腳想要追上前去,卻發覺腳下的草地突然變成了一片粘膩的沼澤,有無數條藤蔓盤旋而上,繞過她的雙腿,纏上她的腰肢,緊緊拉扯著她的身子往下墜落。


  她望著離他遠去的故恒,眼睛一時更加紅了,裏麵燃燒的那團火立刻噴薄而出,張狂的烈焰像張著血盆大口的猛獸,凶惡的向四周伸展,頃刻間便將周遭瘋狂吞噬。


  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故恒就那樣被熊熊烈火無情的燒成一捧灰燼,可是除了哭,她卻什麽都做不了。


  大火來自於她的眼睛,她想用淚把它澆滅,可是這火卻反而越燒越猛,最後衝天而起,化作一條火龍在空中肆虐一番後,突然攜了強勁的氣力猛地朝她飛撲下來。


  滾燙的火焰一點一點吞噬掉她的皮肉,最後慢慢燒進她的骨頭裏。


  她沒有反抗,隻靜靜站在那裏等待著死亡。絕望和悲痛早就讓她的心涼成了一塊寒冰,火再熱,也不足以燒化她這顆心。


  可是,赤紅的烈焰卻再次照亮了她的眼睛,她仿佛聽到了自己在喊:“我故珊發誓,哪怕化身為鬼!也定要十二仙宗血債血償!”


  這是五年前,她被烈火燒死的最後一刻,她對自己許下的承諾。


  如今她真的化身為“鬼”,就注定要踏著地獄的烈火,一步一步的痛苦前行,直到曆經一路的腥風血雨,踏過無數的冷屍白骨,身上浸染的鮮血再也衝洗不掉的時候,便是她灰飛煙滅之日……


  “我要報仇,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大殿內的燭火明明已經燒到了盡頭,可是最後一抹燭光照到故影猛地睜開的雙眸時,卻比往常還要明亮幾分。


  身下寒涼的地板刺的她脊背生疼,她慢慢坐直身子,抬眸看向離她幾步之遙的寒筠。


  剛才她看到的一切,不過是鬼主寒筠讓她做的一場噩夢。隻是夢醒了,才發覺過往的回憶竟比那夢還要可怕。


  她向前傾身,順勢跪了下來。一張清瘦的臉龐蒼白如紙,可那雙眼睛裏卻寒光爍爍,利刃橫出。


  “清醒了嗎?”寒筠負手而立,周身帶著幾分不容忽視的壓迫感,冷冷問道。


  故影沒有應聲,隻是略顯僵硬的點頭。


  “清醒了,就去把那姓魏的小子殺了。”


  故影低了頭,斂起眉目沉默片刻,最後麵無表情地回了一個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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