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弓
等到她們腳下的船隻已經與醉仙樓隔了幾十丈遠的時候,故影眼見追到江邊的唐衍怒不可遏地踹了一腳身邊的隨從。
他咬緊牙齒,雙眼像是浸了他耳邊的血,瞬間湧上一片暗紅。
“把我的赤火弓拿來!”
赤火弓,唐家主修的法器。隻弓無箭,卻在拉滿之後,繃緊的弓弦會自動吸取主人的靈力,化出一支燃火的箭矢來。
所以唐家一直注重體內靈力的修行,靈力居上位者,能夠化出的箭矢便多,相反,靈力居下位者,能夠化出的箭矢就少。
故影看這唐衍,八成隻可化出一支箭矢來。
不過聽說赤火弓威力驚人,哪怕隻是搭上一支普通的箭矢,百裏之內也可輕鬆奪人性命,更何況,是這樣一支聚集了靈氣之火的箭。
因此,故影不敢鬆懈,穩住船身的同時,張開五指,指間凜光閃過,便立刻生出四枚三星鏢來,已然有了蓄勢待發之勢。
而江水那頭的唐衍把赤火弓拉滿後,一支火矢驟然而生,緊接著,對準江麵中央的故影,帶著勢不可擋的力量“蹭”地一下射了出去,一瞬間,江水被火光照亮,灼熱之氣迎麵撲來。
故影以前沒有親眼見識過赤火弓的威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抗下這支火矢。
正蓄了全身的氣力準備搏一搏的時候,一道黑色的身影忽然從身後的船蓬裏衝了出來,一時間密不通風地擋在了她的身前,蓋住了她的視線。
她愣了一下,眼見身前的魏瀾將手中的金塵鞭迎風甩出,電光火石之間,鞭尾靈活地纏上赤火箭,倏然甩向江麵時,炙烈的火星帶著微涼的水花在江水的上方留下了一縷綺麗的光影。
那頭的唐衍見狀,一時大驚。他隻知道魏家的金塵鞭一出,四周的妖魔鬼怪便無處遁形,卻不知竟還能抗下他們唐家的一支赤火箭。
驚異過後,鋪天蓋地的怒火頓時攻上心頭。唐衍氣的反手把赤火弓扔給身邊的隨從後,揚聲衝著遠處的魏瀾高喊道:“魏瀾!算你有種!不過你既護著這個妓.女,便是與我唐衍為敵!來日若再相見,我必定不會放過你!”
魏瀾收起手中的金塵鞭,不以為意的勾唇輕輕一笑後,轉身看向旁邊微微被他驚住的故影。他清澈的眸光順著她的臉滑向她指間的三星鏢,看了片刻後,一副了然於胸的模樣淡淡說道:“原來你就是殺了趙家宗主和酒樓小廝,又害我蹲大牢的那個女人啊。”
他的語氣一改之前在醉仙樓裏的溫和,字裏行間突然生出一絲深究和霸氣來。
故影的臉霎時變得沉冷,凜冽透徹的眼神對著魏瀾輕輕一掃,問:“魏少主這是要送我進大牢的意思嗎?”
說話間,她把指間的三星鏢隱去三個,隻留下一個在指間翻轉玩弄。
魏瀾之前與故影交過手,想一想竟還覺得後怕,畢竟她這人下手狠辣,三星鏢還老想往他眼珠子裏刺。
不過現在看過故影的容貌和她那雙清淡陰鬱的眼眸後,他竟從這雙眼睛裏,看到了一絲從未見過的幹淨。所以他願意相信,此刻的故影絕對不會傷害他。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不過在我這裏,是殺好人償命,天經地義,那個趙宗主人麵獸心,死有餘辜,你不必償命,但是那酒樓小廝,你殺他實在有違人道,得償……”說話間,他漆黑的眼珠在故影的身上再次打量過後,最後定定地看著故影道,“不過我看你良心未泯,這樣吧,你以後多做善事,做他個七八十來年,慢慢就把自己的罪贖清了,就不必償命了。”
故影微微一撩眼皮,看了他一眼後,抬起手臂將三星鏢立在身前,冷聲道:“那小廝要把你腿給卸了,這樣的人,怎配的上好人二字。”
她本來隻是想強調那小廝也“死有餘辜”,可誰知魏瀾不知為何會揣測出這樣一層意思來。
“原來你是因為怕我受傷,才會殺那小廝。”
故影眼眸一顫,忽地僵愣了一下。她緩過神來剛要出聲反駁他的話,蜷縮在一側的欣兒突然捂住胸口用力咳嗽起來,眉目間透著一層痛苦之色。
故影聞聲急忙蹲下身去穩住欣兒的上身,手指在她的後背上滑動片刻後,立時停在了某處。緊接著,她手指加力,用力一按,欣兒瞬間咳了一口瘀血出來。
等到胸間好受一些後,她立刻轉身跪地,給故影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多謝姐姐救命之恩。”
故影的臉色仍然顯得有些無情,可眉眼卻軟了下來,下意識地伸手去扶欣兒起來,不料指甲掛到了她本就破敗不堪的衣袖,竟順勢將其扯了下來。
故影一愣,反應過來後,瞬間冷冷地看向魏瀾。
“把你衣服脫了。”
魏瀾看著她眨巴了幾下眼睛,果真聽話的把外衫脫下來遞給她。
故影拿過外衫給欣兒披上,然後帶她進了船蓬。
剛一掀開船蓬的簾子,她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氣,眼見船的內底板處有一酒壺晃來晃去,四周更是沾了一些酒水。
故影眉頭一皺,強壓著怒火喚了一聲站在船尾處的魏瀾。
等到他疑惑地進來船蓬後,故影也不說話,隻皺眉看著他指了指船板。
魏瀾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瞬間躺下身去,在船板上滾了一滾,用身體把那酒水一滴不剩的擦了去。
故影當即看得一臉的驚愕。她是想讓魏瀾把這船板擦幹淨的,可沒想到他幹活的方式如此特別。
“行了,幹淨了。”
魏瀾從地上爬起來,衝著故影勾唇笑了笑。
故影不知為何會被他這一抹人畜無害的笑擾地亂了一下心神,不覺急忙低了低頭,轉移開自己的視線後,扶著欣兒讓她躺了下來。
等到魏瀾出去控製船的航道時,故影坐在船蓬內,狀似無意地開口問欣兒:“你這腳上的銀鈴鐺看上去值不少錢,那你在進醉仙樓之前,莫非是哪家的落魄小姐?”
欣兒一聽故影提起她腳上的銀鈴,眼睛一紅,瞬間湧出幾滴淚來,喉嚨沙啞地回道:“這是我家小姐留給我的遺物。”
聽到“遺物”二字,故影心口一陣鈍痛,大腦嗡的一響後,盡量穩住聲調問她:“遺物?為何是遺物?”
船頭盤膝而坐的魏瀾凝神聽著船蓬裏的動靜,當他聽到故影的這聲疑問時,明顯從中察覺出了幾分痛意。
欣兒又落下幾滴淚來,抽泣兩聲後,咬了咬嘴唇說道:“我家小姐故鳶原是靈霧山莊的人,隻不過早些年嫁於天水城一戶姓方的人家後,就再沒回過靈霧山莊,五年前,十二仙宗這幫歹人屠滅靈霧山莊,唐家就派人剿滅了一切與靈霧山莊有牽扯的宗門,可方家當時即使隻是一個普通人家,卻也未能幸免……”
說到這裏,欣兒的眼睛更加紅了,無盡的痛與恨讓她的身體抖了起來。
“隻不過當時唐家為維護十二仙宗的門麵,避免落人口實,所以並沒有殺方家的婦孺,而是將我們貶為唐家的家奴……誰想唐衍那個畜牲,見我家小姐生的美貌,竟把她強行玷汙!……當時小姐懷有身孕,她不堪屈辱,帶著腹中的小少爺吊死在了房梁上……我曾想著隨我家小姐一起死的,可我不甘心,我一定要為小姐報仇,隻可惜我設計要殺唐衍的那晚,不幸被他識破,於是,他就把我賣到了醉仙樓,隔三差五的就找人折磨我……”
聽到這裏,故影的臉已經煞白了,她不知道欣兒後來說了什麽,她隻清楚了一件事情:唐家!唐衍!必須要為靈霧山莊,為她的阿姐故鳶,償命!
船頭的魏瀾聽了欣兒的那番話,他除了歎息,實在也不知道自己能夠改變什麽。天下是十二仙宗的,而十二仙宗成立的初衷也是為了守護這個天下的安寧,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們非但沒有護住這個天下的安寧,反而給這個天下帶來無邊無際的殺戮與絕情?
他正垂著頭,滿臉凝重地沉思著,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他回頭,眼見故影已經站到了他的身後。她仍是一副清冷如冰霜的神情,隻是那雙暗淡的眼眸裏染了一道深深的血色。
“下去!”她的聲音冷冰冰的,帶著不容反駁的氣力。
魏瀾裝傻充愣地往四周一瞧,最後才識相地指了指自己:“誰?誰下去?我呀?”
故影不言,隻低頭甩了一記眼刀給他,眸中盡是銳利的鋒芒。
魏瀾肩膀一顫,眨巴著眼睛望了一眼前方將近未近的河岸,又垂眸看了看四周平靜的水麵,抬頭擺出一副可憐相說道:“我不會遊泳,跳下去會死人的,前麵馬上就到岸了,我到岸再下去。”
此刻的故影氣恨難消,心口憋著的殺意已經慢慢湧了上來,恨不得見一個十二仙宗的人就殺一個,而這魏瀾,她看在剛剛他幫她擋下赤火箭的份上,她不殺他,可現在,她也不想看到他。
於是,在聽到他這樣說後,故影目色淩厲地轉身進了船篷,外麵的魏瀾隻聽得“哢嚓”一聲,轉眼就見故影拿了一塊長約四尺的木板出來。
她仍是默不作聲,隻把這塊木板隨手往魏瀾懷裏一扔後,抬腳就將他踢了下去。
魏瀾沒有防備,在水裏撲騰了兩下後,才把頭露出水麵。他一點生氣的情緒都沒有,隻是無奈地勾唇一笑後,看故影把船越劃越遠。
他其實是會遊泳的,壓根不需要什麽木板來提供浮力。
於是,他拿起身邊的那塊木板丟向身後,接著故意作驚恐狀地拍打著水麵喊“救命”。不想故影靜靜地站在船頭,根本沒有要救他的意思。
最後,魏瀾隻能收斂起他的戲精模樣,望著那條離他越來越遠的烏篷船深深歎了一口氣後,突然間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抬頭衝著遠處大喊道:“喂!你真名叫什麽呀?!”
他知道“如雪”這個名字不會是她的真實名諱,所以,他萬分想要知道她的真名是什麽——會是故珊嗎?
那廂的故影明明聽到了從他口中喊出的那句話,但是卻並沒有理會他。
真名?她不過一個“死人”而已,一道再虛無不過的影子,哪怕隻是一個名字,她也已經不配再擁有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