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生生死死
靖安侯之女死在人熊嘴下的消息一傳回上京,皇帝連下了兩道聖旨讓大理寺盡快徹查此案。
甚至還讓刑部協助查案,整個上京被這個大陣仗弄得是人心惶惶。
這也讓眾人再一次見識到雅和郡主深受帝王重視的程度。
馬車行到宮門前,有寶珠郡主在,不用下馬車,徑直進了宮門,上了宮道。
還沒到議政殿外,馬車停了下來,簾子掀起,蕭珩站在外麵。
寶珠郡主一路上被阿琅給嚇的心都慌了,見阿琅要下車,立刻阻攔,
“你這個樣子,不要自己下車。”
“我去讓人將你背進去……”
阿琅:這是個好主意。
沒等寶珠郡主下車,就見蕭珩一下就到了車前,然後傾身,將阿琅抱了下去。
……
寶珠郡主呃了一聲,嘴巴張得大大的,神情呆滯,片刻,猛抽了口氣,“珩哥……”
“王爺……”阿琅也叫了一聲。
蕭珩麵無表情,
“陛下和許多人在等著你,軟轎還不知什麽時候來,你想怎麽進去?”
阿琅看了眼趕車的胡七。
“你都肯讓胡七背著你進去,為何就不能讓我抱著過去?”
阿琅心頭默想,胡七背她和他抱著自己去一樣嗎?
“要不,要不王爺背我過去?”
清河郡王也是個固執的,“你都這個樣子,還折騰什麽呢?”
難為他抱著個人,居然還能大踏步走的飛快,好像皇帝那邊真的催了一樣。
到了議政殿門前,阿琅掙紮著要下地,沒想到王爺大人說話了,
“殿內不是隻有陛下,還有其他朝臣,難道不覺得抱進去更加有說服力嗎?”
都傳出死訊的人了,自己昂首挺胸走進去一看就很假,攙扶著進去說明傷的也不厲害。
可若是連路都走不了……那豈不是真的離死不遠了?
好吧,王爺說的很有道理。
她不掙紮了,幹脆靠在王爺大人的懷裏,說話的聲音更是輕了許多,“那就勞煩王爺了。”
蕭珩唇角帶笑,阿琅分明看到他的亮晶晶的門牙,
“不勞煩。”
皇宮內,議政殿,皇帝高居寶座,靜等嫌犯受害人到齊。
皇帝一臉的悲痛,這兩天都沒能摸到鳳儀宮的大門。
沒等他下朝,鳳儀宮的大門緊閉,裏頭傳話出來說是因為雅和郡主的不幸,皇後娘娘太傷心了。
害得他這兩天睡在冷冰冰的龍床上。
他看了眼下頭的大臣,心裏氣很不順。
蕭珩抱著阿琅進殿,將她放在地上,阿琅就勢往地上一趴,氣若遊絲,
“臣女,臣女給陛下磕頭了。”
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連著給皇帝叩了三個頭,頭磕下去就起不來了。
還是蕭珩在邊上架著她,才不至於徹底匍匐在地上。
皇帝被阿琅三個頭磕的大氣不敢出,連連阻止,
“好孩子,趕緊起來,你身子不好,來人呐,賜座。”
聽說皇後這些天做了好幾樣新玩意。
皇帝身子有些發僵,皇後一旦有新玩意,總是要用在他身上。
上次,就做了個專門撓癢癢的,撓腳的那種,他的肚皮都差點笑破了。
還有上上次,上上上次,隻盼著皇後這次做點別的新玩意。
“謝陛下賜座。”阿琅撐在地上試圖站起來,卻數次未果,蕭珩用眼神向皇帝請示。
“阿珩,快,幫著把雅和給扶起來。”
蕭珩上前半扶半抱地把人弄到了椅子上。
皇帝身後站著的總管太監也跟著兩晚沒睡好了。
早就知機地吩咐下去,讓人送了又靠背扶手的官帽椅來。
阿琅好像沒骨頭一樣一樣,靠在椅子上,順了好幾口氣,這才說道,
“多謝陛下賜座,臣女……臣女……本來是個鄉野村姑,沒想到……咳咳咳,這條命……”
“臣女死不瞑目啊。”
她那眼淚說來就來,順著慘白的臉滾下去,淒淒切切地,
“不知道是誰想要臣女的命……臣女……臣女死不瞑目。”
她說幾句話,就大口喘氣,好像隨時會斷氣一樣。
那抬袖抹淚的樣子看起來倔強,也是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臣女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想要殺我。”阿琅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皇帝,“我不想死。”
哎,狩獵場上那個英氣勃發的小丫頭,竟然去鬼門關走了一遭,撿了半條命回來。
皇帝都不知道,傳出去會如何議論。
“別怕,一切都朕做主。”
皇帝立刻道。
今日和皇帝一同在議政殿的,還有好幾個大臣,自從韓丞相在家中閉門思過,如今朝堂的事情,都是由幾個大人一同決斷。
見到阿琅的樣子,大臣們紛紛麵露唏噓。
這靖安侯府也不知是不是祖墳選的風水不好,看這一件件事情鬧的。
好不容易流落在外的親骨血找回來了,竟差點沒了,這病歪歪的樣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養得回來。
“臣女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想要殺我,難道是因為……”阿琅似乎想到了什麽,麵色變了變。
“是不是因為我做了什麽讓別人不滿的事,所以有人要報複我們?”阿琅嘟囔.
“我一向都很乖的,沒去得罪過誰啊。”
皇帝一想到這事,臉上就起了怒氣,“這些歹人實在太過猖狂。”
“朕已經讓大理寺嚴查,你放心。”
下麵有大臣忽然問道,
“郡主,既你沒死,那為何你不傳消息回京?京中上下為了你,議論紛紛。”
“多少人心裏七上八下的。”
阿琅不認識這個大臣是誰,不過,還是很耐心地回道,
“大人,那個時候我嚇壞了,而且,也想知道,到底是誰,把人熊引下山來。”
那位問話的大臣嗤笑,“……查案自有大理寺,刑部衙門,你想知道,就更應該快點回城報信,讓衙門來查,說不定這會已經查到了。”
咄咄逼人的態度,阿琅卻是不肯認輸算了。
認真地糾正道,
“大人所言差以,我回城報信,官兵再過去,說不定賊人早就逃之夭夭,而且,還會把證據都給抹了。”
“我若是不出聲,幕後之人定然會以為我真的死了,而由此放鬆了警惕。”
事實也證明,確實如此,如果不是她‘死’的消息傳回上京,正陽大街上,又怎麽會傳來那樣一出好戲?
而她,又如何能夠真正的抓住幕後黑手的把柄呢?
果見那位大人又是嗤笑,“那如今郡主可是找到證據了?”
蕭珩輕笑一聲,“徐大人稍安勿躁,阿琅今日來這裏,求陛下做主,那必然不是空口白牙而來。”
“不若先聽聽她說什麽。”
皇帝一個勁,“沒錯,琅琅啊,你說吧說吧!”
阿琅就像個惶惑無依的尋常小姑娘一樣垂著頭,有氣無力的,
“那日,在疊山書院門前,我和陛下說完話,就轉去了郊外的莊子。”
“誰知,半夜時分,我忽然聞到一股難聞的氣味……”
小姑娘緩緩地提起頭,柔弱的目光求助般的劃過眾位大臣,
“那樣一頭大熊,就算我會些拳腳,又能怎麽樣呢?”
“偏偏,莊頭派去的求援的人遲遲不來,若是我不管不顧地自己跑了。”
“那莊子裏其他人怎麽辦?讓他們等死麽?”
“我不能丟下他們。”
皇帝點點頭,“沒錯,你做得很好,和你父親一樣的有擔當。”
“當年,在戰場上,有一次,你父親帶的小隊碰到敵人,當時下頭的人也是讓他先走。”
“你父親不同意,執意要和他們在一處作戰,最後將人都帶了回去。”
皇帝頓了頓,看了眼蕭珩,又道,
“不過,你父親那是知道己方一定能贏,才堅持留下。”
“你麽,一個小姑娘,麵對人熊,勢單力薄,下次還是要先看看情況再說。”
也就是讓阿琅不要那麽一個人撐著。
阿琅勉強站了起來,衝著眾位大人說道,
“我還年幼,不知這樣對不對,隻是,原本以為隻是普通的人熊下山覓食。”
蕭珩朝皇帝拱手,
“臣年前曾到南苑那邊巡視過一回,管事的說不知怎麽回事,前後幾個月都沒看到過黑熊,還說今年春狩時,隻怕沒有好熊掌敬獻了。”
“為此還專門讓臣和陛下告罪來著。”
已經幾個月沒見著熊,那為何偏偏等到阿琅去莊子時,就冒出來了呢?
那也就是人為的。
阿琅慘白的小臉兒,不時的咳嗽聲,讓人心頭忍不住發軟。
門外,兩位禦林軍押著一個女子進來,阿琅抬起頭來,正是那日晚上被她一腳斃命的女子。
此刻頭發胡亂的散著,臉上還有淤青。
那兩位禦林軍押著女子進來,讓她跪下,向皇帝稟明,
“陛下,這正是那晚引了人熊下山,又去莊子裏準備行刺郡主的女子。”
皇帝,“嫌犯的身份可查明了?”
回話的禦林軍好像有些為難之意,“這……”
“有何不可說?”
“陛下,嫌犯是……是韓丞相府裏的丫鬟,武藝高強,擅長製藥製毒……”
武藝高強,會毒,這就能解釋為何能將人熊引下山,還敢去偷襲阿琅的緣故。
皇帝麵上看不出喜怒之色,隻是問阿琅,“琅琅,你可認得她?”
阿琅靠著椅子掃了一樣蕭珩,聲輕若蚊,“陛下,那天晚上,就是她,讓一個男子想要將我迷倒帶走……”
她咳嗽兩聲,才接著說,
“臣女不知道與這位姑娘有多大的仇怨,才讓她非要置臣女於死地。”
她問的也正是皇帝想要知道的。
他好像沒想到韓丞相府竟然會派人刺殺阿琅,“來人呐,去傳韓愛卿進宮來。”
韓丞相自從閉門思過以來,一直沒有出過門,聽到皇帝的傳召,忙忙收拾了進宮。
才踏進議政殿,就見到了下麵跪著的那個女子,還有慘白著臉色坐在椅子上的阿琅。
讓忠勤伯夫人提親的事,讓韓丞相還是覺得有些膈應,沒想到竟然被阿琅一口回絕了。
可分明,他很清楚當初這位靖安侯府的郡主回京前,可是和自家兒子你儂我儂的。
上門提親,難道不該是歡天喜地的應下婚事麽?
竟然一口拒絕了。
實在出乎韓丞相意料之內。
他按下心頭的思緒,向陛下行了個禮。
皇帝賜座後,指著跪著的那個女子道,
“愛卿可知這些日子上京到處傳的沸沸揚揚的雅和郡主之死。嫌犯是你身後的人。”
“聽說是丞相府上的人,所以朕召了愛卿進宮來問問。”
韓丞相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女子,他認出來,這位是跟在明珠身邊的人。
隻是,這位好像又和從前看到的人有些不一樣,具體哪裏不一樣,韓丞相一時又有些說不好。
很快,韓丞相就想好了對策,
“跪著的確實是我府上的人,這是小女身邊的丫鬟。”
“隻不過臣自從閉門思過以後,就不曾過問過府中之事物,也不知這丫鬟有沒有被發賣……”
不愧是老狐狸,像是承認了人是他府上的,不過,後麵馬上接著否認,不一定是。
這就是推卸責任,進可攻退可守。
阿琅緩緩抬頭,似乎拚盡一口氣要將心裏話吐出來,喘息著說道,
“丞相大人日理萬機,自然是不知道府上丫鬟有沒有發賣。”
“不過,本郡主倒是可以告訴丞相大人,這丫鬟並沒有被發賣。”
她喘息著說,
“聽說丞相府被丞相夫人打理的井井有條,府上每個下人都有塊特有的腰牌。”
兩位禦林軍聞言,立刻在女子的腰間翻找,果然搜出一塊腰牌。
韓丞相吐出一口濁氣。
他難道會不知道韓明珠做的事情嗎?
府中的任何事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不過是有些事情睜隻眼閉隻眼。
被派出去一男一女兩個,女子被抓,男的呢?
逃了?這麽多天,沒見著明珠那邊有消息說人回來了。
若是死了……
暗中派人下殺手,結果被她反殺。
都是不能擺到台麵上的事情,把鍋甩出去的事情已經做了一次,沒甩成,這會沒辦法如法炮製。
他質問,“你為何要去刺殺雅和郡主?”
女子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阿琅見縫插針地給韓丞相下釘子,
“我死了不要緊,靖安侯府沒了也沒什麽,可憐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經曆兩次白發人送黑發人。”
“外祖父的脾氣有些急,若是拚了一條命也要給我討個公道,將此事傳揚天下,到時候旁人不知內情,誰知道會不會把這事傳得麵目全非。”
“到時候,顧家,明家世代忠良,我一個孤女,在陛下的眼皮子下被人殺了。”
“到時,這盆髒水也不知潑到誰的身上。”
“各地的武將又會如何猜度此事。誰下的手,又是誰指使的?”
阿琅眼神若有若無瞟過韓丞相,似有所指。
韓丞相敏銳地覺察出阿琅的暗指,可是,若是他說阿琅是胡言亂語,那不就坐實了“指使人刺殺”的事情是真的了。
終於,那一直跪著的女子,忽然開口,
“我……我無人指使,是我自己想殺的。”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韓丞相在女子開口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這個人,不是原來府上的那個。
分明是一樣的身形,一樣的麵容,獨獨聲音不同。
韓丞相的目光在女子身上隱晦地打量著。
阿琅一臉氣氛,捂著腦袋似乎要暈過去,“你……你……你……想殺就殺了,連個照麵都沒打過的人,你是拿我當傻子,還是覺得陛下容易欺瞞呢?”
皇帝心頭點了點頭,丫頭說的好有道理。
凡是有因必有果,這個丫鬟的話從道理上就講不通嘛。
“阿珩,你可有主意?”
皇帝問。
蕭珩隨意掃了一樣跪在地上的‘丫鬟’,“此人雖是韓丞相府上的下人,且對府上的主人也是忠心耿耿。”
“但她做出來的事情已經不是丞相大人能夠包庇的了,不如交給臣審訊,臣總能撬開她的嘴。”
韓丞相能夠爬到丞相的位置,自然是知道一些朝廷裏隱秘之事。
他知道,蕭珩手下能人眾多,擅長審訊的人很不少。
若是落到他手裏,就沒有不說的秘密。
他心裏一邊擔心,一邊又有些僥幸。
隻是,這人他知道十有八九是假扮的,但外人不知道。
一旦蕭珩把人帶走,那是想供出什麽就供出什麽來。
往常,這位郡王,可謂是隻掃自家門前雪。
今日,對這位郡主如此的圍護。
韓丞相眼眸閃了閃,一時間,竟被兩個小輩給逼的有些狼狽了。
靖安侯之女和他之間還有著一個養父之仇。
可清河郡王和他之間,可是一點牽絆也沒有。
裏頭到底有什麽他不知道的緣由?
阿琅伏在椅子上,連氣都喘不勻,卻偏偏要撩撥韓丞相,
“陛下,不若就將人給郡王大人帶走吧。想來,一定能給丞相大人一個清白的。”
這話看著給韓丞相解圍,其實恰恰相反,這是給丞相大人挖坑。
韓丞相原本很淡然冷靜,這會竟然是弄出了些火氣。
換個人,早就對阿琅破口大罵了。
阿琅皮笑肉不笑的,“更何況,丞相府既然問心無愧,又怎麽會害怕人被帶走呢。”
“哦,對了,韓丞相閉門府中,想來不知道今日上京正陽大街發生了一件奇聞。”
“不知哪裏來的一匹馬,扔下一個麻袋,裏頭裝著一個女子。”
“也不知是誰造的孽,那女子手筋腳筋都被挑了,連眼耳口鼻也被挖了,慘不忍睹。”
“偏偏,竟有人受了指使,在眾目睽睽之下,叫喊著本郡主的名字。”
阿琅‘嘖嘖’兩聲,眼裏瞬間湧上淚意,轉頭,
“陛下,您可一定要給臣女做主呀。”
“這樣毀人名聲的事,實在是太可惡了,偏偏,為了毀我的名聲,還連累一個無辜女子。”
阿琅心頭著實是氣憤,那麻袋裏的女子,不是死屍弄成的,而是一個好好的女子被生生殘害成那樣的。
也不知是哪個無辜的女子,落到了韓明珠的手上。
她看到那個女子的慘狀,真是恨不能讓韓明珠也受一受那樣的痛。
聽了阿琅的講述,殿內此起彼伏的伊啊驚呼聲,就是原本氣定神閑的兩個大臣,也是大驚失色,從座位上直起身子。
殿內的氣氛仿若被點燃的引線,嘩的炸裂開來。
“惡毒,真是太惡毒了!這樣的事情簡直聞所未聞,太可惡了。陛下,一定要嚴查。”
“正是。若是真如郡主所言,那是個無辜女子,那可真是人間慘劇。”
皇帝摸著龍椅的扶手,緩緩地道,
“這人,阿珩就交給你了,正陽大街上的那事,也交給你查。”
“聽說那被收買的人是顧家的,查,徹查。”
本就是阿琅和蕭珩設好的陷阱,這會皇帝發話,查案的速度自然快了許多。
有那‘丫鬟’的供詞,還有顧三太太那裏得來的訊息,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兩家。
一個是韓丞相府的韓明珠,一個是忠勤伯府的秦明月。
很快,蕭珩派出去的人兵分兩路,一路去了韓家帶韓明珠回衙門文案。
一處去了忠勤伯府帶秦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