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真的易主了
朱紅色的大門,寒風呼呼地吹入大殿。
早朝的官員們抖了抖身上的寒冷。
例行的早朝。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皇帝神色平和看著眾臣,隻等無人說話就回去和皇後一起用早膳。
誰知,於禦史上前一步,
“臣有本要奏!”
“哦?愛卿有什麽事?”皇帝悄悄的摸了摸肚子。
應該聽皇後的話,多吃幾塊糕點的。
也不知哪位大臣又要倒黴了!
於禦史,出了名的軟硬不吃,彈劾誰,不弄死對方,就在對方身上咬下一塊血肉。
好在,於禦史不是很時常彈劾人,畢竟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官員嘛,也算兢兢業業。
“臣彈劾靖安侯……”於禦史雖然是個軟硬不吃的,人卻是極胖。
說話間,身上的肉顫巍巍的,把個朝服繃的緊緊的。
讓人覺得,下一刻,那朝服就要裂開一條縫了。
他說了一半,停了下來。
“靖安侯?靖安侯早就不在人世,有什麽值得你彈劾的?你這是要把人的棺材板也給掀了嗎?”
皇帝沒好氣的嗬斥。
於禦史也不著急,緩了口氣,反正彈劾人,對他來說那是輕車熟路。
接著,就是三言兩語的把事情給說清楚了。
哦,他彈劾的是靖安侯之女,雅和郡主。
“哦?你說阿琅……雅和郡主大庭廣眾之下就敢殺人?”
“怎麽朕沒聽刑部和大理寺提起?刑部和大理寺官員可在?”
昨日,不僅阿珩那小子,就是他,也是下了旨意,讓各家不要嗬斥自家姑娘。
更是賞賜了許多的東西給阿琅。
皇帝覺得,這已經是很明了的表明了他的態度。
這些人,忽然間都變成三歲半了?
看不懂他的行事?
皇帝沒了趣味。
於禦史被皇帝說的臉色一黑。
皇上到底會不會抓重點了?
這是問題的關鍵嗎?
刑部和大理寺沒有提起,那是因為沒有真的出人命呀。
“到底死人沒死人?死的是哪家的人?”皇帝耐著性子問刑部和大理寺的頂頭官員。
“陛下,確實是沒有死人,可雅和郡主也確確實實是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意圖行凶……”
於禦史沒好氣道。
“這樣啊……”
皇帝就不明白有什麽好彈劾的了?
眾臣:“……”
為何皇帝的態度如何的敷衍?
於禦史充分展現了他的牛性,瞪著皇帝,隻差擼起袖子對著皇帝開噴了。
皇帝擺擺手,
“於愛卿,朕知道,昨日你的女兒嚇暈了過去。”
“不過,這事到底是怎麽回事?想必你也很清楚。朕覺得這事沒什麽可議的。”
“愛卿退下吧,朕稍後會讓皇後召雅和郡主,以及燕王家的那個姑娘進宮。”
“該訓斥的訓斥,該批評的批評,該獎賞的獎賞。”
還是快些退朝,讓他回去陪皇後用膳吧。
聽說今日皇後親自下廚,還有早就醃製好的,流油的鴨蛋配粥,他想吃了許久了。
於禦史絲毫不懼怕皇帝的冷臉,不為所動,
“陛下,隻是訓斥不足以震懾世人!陛下有沒有想過,倘若世人都效仿雅和郡主……“
“大庭廣眾之下,意圖行凶,那不是鬧得人心惶惶?豈不是亂了套?”
“到時,大周哪裏還有淨土可言……”
於禦史一番長篇大論,皇帝聽得腦仁疼。
若是往常,他大概要安撫安撫的,說一些於愛卿所言有理,雅和郡主行為不當的話。
或者再重一點,給點懲罰什麽的。
隻是今日,皇帝陛下想到皇後親手做的鹹鴨蛋就在那裏,偏偏他吃不得。
心裏不舒坦!
皇帝心裏不舒坦,別人也別想舒坦。
他當即道,
“這事,愛卿以為該如何的處置呢?”
於禦史以為是自己的長篇大論終於說動了皇帝,立刻嘩啦啦的展開手中握著的奏章。
一臉通透的聰明樣,
“陛下,臣彈劾雅和郡主,不僅僅是因為她大庭廣眾之下,意圖行凶。”
“更是因為雅和郡主自從回到侯府,竟不顧人倫親情,竟然對親生祖母忤逆不孝。”
“更是在祖母死後,將顧家人連同親祖母的棺木一同轟出了侯府!”
“在祖母去世之後,竟不守孝悌,到處參加酒宴,穿紅著綠……”
“這樣的女子,如何堪配郡主爵位,更別說享用食邑……”
站在隊伍最末的韓長風雙手在袖子底下攥了攥。
這個於禦史可真是鈍刀子一刀刀割在人身上,讓人不疼不癢,過後卻痛入骨髓。
誰也不能否認,他說的這些事情,樁樁件件,那都是真實的。
坐在紫檀七屏寶座上的皇帝慢吞吞的皺了皺眉頭。
“哦?愛卿的意思僅僅是將雅和郡主的封號剝奪了?還有食邑也收回是嗎?”
“那要不要朕再下個旨意申斥靖安侯夫婦?”
“一切可都是因為他們的教導不力,才養出這麽個女兒來……”
於禦史聽皇帝開始兩句,還以為皇帝是覺著剝奪封號和收回食邑這樣的處罰太輕了。
聽到後兩句,又覺得好像不是這麽回事……
畢竟,誰不知道,雅和郡主是因為剛出生時,被自家的祖母狠心地調換了。
這才流落在外十幾年,今年才被找回來……
要申斥靖安侯夫婦教導不力,好像也不對。
更何況,靖安侯夫婦都已經死了多少年了。
難道真要和皇帝說的那樣,棺材板都給掀了嗎?
於禦史隻能迂回的,
“雖說雅和郡主的身世有些可憐,正因如此,才越發不能掩蓋其低劣的人品。”
“天下百善孝為先,此女不敬重親祖母,對侍奉了親祖母十多年的養妹肆意欺淩。”
“陛下英名,請陛下責罰,以正天下視聽……”
皇帝撩起耷拉著的眼皮兒,眼中陡現厲光,正欲張口,卻有個人比他更要早一些。
隻見最末尾將將有上朝資格,翰林院侍講韓長風一個跨步,朝皇帝行禮後,淡淡地掃了一眼於禦史。
冷聲道,
“禦史確實可以聞風而奏,卻不是紅口白牙的胡謅。怎麽也要有些真憑實據才是。”
“眾所周知,靖安侯夫婦找了雅和郡主十幾年,為何?因為乃是於大人口中的親祖母造成的。”
“雅和郡主受的罪,吃得苦,於大人作為禦史,你會沒有風聞過嗎?”
“她能活下來,能夠活著回到上京,不是因為她的祖母撫育了她,是因為她碰到了一個好的養父。”
“這個道理,於大人難道不知道嗎?”
韓長風走到於禦史麵前,微微彎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問道。
於禦史汗出如漿,卻不敢拿出帕子擦臉。
這一句句,雖然不是出自於陛下之口,卻是句句戳到了他的心窩裏。
韓丞相看了眼韓長風,朝一個心腹遞了一個眼色。
那人立刻上前一步稟奏道,
“……臣禮部給事中祝疑生,這雅和郡主確實是遭受了一些不公的待遇。”
“但陛下因為靖安侯之緣故,對她乃是大大的賞賜,金錢就不說了。還有爵位,和食邑。”
“生恩和養恩,難道不是同樣重嗎?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哪怕老太太當年糊塗了些。”
“不是依然接了她回府?給與她應有的待遇?雅和郡主實在不應該太過忘本。”
轟……有如水滴落入油鍋。
生恩和仰恩,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延伸開來,若是沒有這個不是的父母,就不會有靖安侯,沒有靖安侯又哪裏來的阿琅?
環環相扣。
誰也離不開誰?
誰也沒辦法說誰。
韓長風微微一側頭,就看見他的父親韓丞相等一幹人正在捋須微笑頷首。
似乎已經看到了阿琅被剝奪爵位收了食邑,從此失寵與帝後麵前。
阿琅,一個小小女兒爾,這些人有多少是針對阿琅自身的?
有多少是針對明家這種武將的?
甚至,這是父親在敲打自己。
不可對阿琅有任何的妄想。
一旦有,那就毀了!
韓長風腦中一片茫然的痛楚。
其實,他比阿琅又好到哪裏去呢?
他出生後是沒從父母身邊丟了。
那樣的日子,過了還不如沒過。
親生母親的謾罵,如今依然在耳邊回響。
親生血脈又如何呢?
當初聽聞阿琅的身世時也是感同身受。
不為至親長輩所愛,理直氣壯的給你沒臉。
可那時,他還是羨慕阿琅的。
因為,她有一個天下最好的養父。
給與了她所有缺失的愛,給與她滿滿的自由還有平等。
韓長風心中絞痛,終於閉了閉眼,輕輕踏前一步,垂手一揖幹啞著嗓子說道,
“因為這些事情,沒有發生在於大人的身上,所以,於大人輕描淡寫的,就可以把別人逼上絕路。”
“你如此的和瘋狗一樣,咬著雅和郡主不放,不就是因為府上的姑娘,是那個被一把茶壺嚇尿了的姑娘……”
“聽說貴府姑娘說靖安侯貪生怕死,不知是誰灌輸她這樣的觀念?”
“是於大人你嗎?若是忠心護主,都能說成是貪生怕死,那才是國將不國……身而為人的悲哀。”
韓長風冷冷地看著一團爛肉般的於大人,把他心底最隱秘的心思,一一放大。
聲音鏗鏘有力。
“於大人剛剛說的是頭頭是道,要以正視聽,告誡天下之人。陛下要澤被天下。”
“那好,現在我來問你,你可否知道這位祖母昔年曾經為些許小事就對靖安侯夫人做過什麽嗎?。”
“你可又知道?這位老太太曾經對靖安侯夫人下過毒藥,明知道她死於非命,卻幫著掩蓋。混淆視聽?”
“如果知道這些。”
“那麽,於大人又該如何呢?”
“你要和你的家人相親相愛一家親麽?”
“還是,他們如何對你,你加倍還之?”
“更勿要說,你的母親,還被人害死……”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要拋棄父母之仇,對仇人喜笑顏開麽?”
於禦史愣愣地看著韓長風,生生克製住自己轉頭去看韓丞相。
這……韓大公子,難道不是韓丞相府上的?
不是他們一條船上的麽?
為何他竟然去幫那個雅和郡主?
於禦史汗如雨下,忍不住用手去抹。
過了半晌,他才艱難道:“……我……”
韓長風冷笑一聲,
“雅和郡主不無辜嗎?她又做錯了什麽?才剛剛出生,就被調換。”
“由己及人,你肯定不願意對你的仇人和解。那麽憑什麽要求雅和郡主那樣做?
不過是因為禦史大人並沒有過這樣的經曆,站著說話不腰疼罷了。”
“君子以德報怨,可何以報德?更何況,雅和郡主她可以不做君子。”
韓長風想到他在十四巷小院裏見著阿琅時的情形,一陣眩暈般的痛苦襲來。
他想起女孩以前的樣子,無論麵對什麽樣的情況,她都那麽生氣勃勃,滿身朝露。
就像是赤腳踩在青石板上奔跑的孩童一樣,天真無畏,哪怕碎石子磕傷了腳,大哭一陣就過去了。
可那時,她分明是憔悴的。
家人,不成家人,怎麽能不傷心?
那個時候,她的養父,才剛剛過世不久,失去了至親的人啊。
如果是他,他肯定會用更加惡毒的方式對待老太太吧!
於禦史頓時有些傻眼,他知道,他當然知道。
一位麵白少須的大人躬身向皇帝抬臂作揖,剛要說話……
“你們說夠了沒有!”
一聲高亢嗬斥聲響起,眾人連忙抬頭,隻見皇帝忽爾暴起怒喝。
皇帝麵罩寒霜,冰淩般的目光一一掃過眾臣,
“翻來覆去就那麽點話,說來說去,彈劾一個小姑娘,你們都不覺得害臊。”
“靖安侯護朕而死,究竟是誰,說他貪生怕死?”
“說他,還不如說朕貪生怕死!畢竟,朕還活著!”
群臣啞然無聲……
皇帝不無嘲弄的說,
“你們這些文臣,不過就是看朕封了之南做靖安侯,這個爵位世代承襲……”
“一個個,為了自己的那點子利益,彈劾這個,彈劾那個……”
“怎麽,朕聽說於禦史的家人在鄉下侵占了天地,怎麽你不彈劾自己呢?”
“還有,祝愛卿,你府上的旁支兄弟打死了一個百姓,怎麽不見於愛卿你彈劾呢?”
殿內再度安靜,無人敢接話。
皇帝不陰不陽道,
“朕昨日已經說過,小姑娘間的吵鬧,不必過多的苛責。”
“更是送了東西給阿琅,給她壓驚,你們今日這是質疑朕嗎?”
於大人有些撐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皇帝高聲道,
“陛下,請聽臣一言!茲事體大,切不可輕率繞過雅和郡主啊!”
“長此以往,有一點爭辯,小輩就可以忤逆長輩,那不是亂套了嗎?”
隻聽啪的一聲,
“古人言偏聽者暗兼聽則明,朕難道是個昏君嗎?”
“好。既然這樣說,好像於愛卿的長子媳婦即將臨盆,朕也效仿做個惡人。”
“等到於愛卿的孫兒落地,就送到別處去養大吧,生死聽天由命!”
“但願,他能和阿琅一樣好命,碰到個好的養父!”
皇帝重重擊掌,起身大步的朝寶座下走去,丟下群臣,走了。
於禦史,傻眼了
若是孫女還好,若是孫子,這可是嫡長孫,真要被抱到別處去,可怎麽活啊。
皇帝如此一錘定音,原本就是雞蛋裏挑骨頭的事,不十分站理。
因為有韓長風的質問,再加上皇帝的偏單。
再無人敢上前質疑一二。
見皇帝走了,大家也隻能齊齊叩拜退朝。
宮外,金鳳樓裏,阿琅對此一無所覺。
她正招來青檸,在她耳邊低聲的說了兩句,青檸點頭,轉身去了隔壁的小間,回來時,將那管事帶了回來。
那管事恭敬地給阿琅行了個禮,苦笑道,
“郡主,是小店擾了您的清靜,小婦人這就去將人給打發了。”
阿琅擺擺手,撐著下巴,有些興味,
“那人口口聲聲說金鳳樓易主了,那必然不是空口白牙胡說的。”
“她們手中是不是有什麽字據?管事的不煩讓她們拿出來看看。”
那管事有些憤憤不平地,“小婦人在金鳳樓做了十幾年的活計,可從來沒聽說什麽金鳳樓易主。”
“我們當家的確實不常來,就是每年的會賬,那也是派了管事的。”
“可小婦人就是知道,這金鳳樓多少年了,又不是支撐不下去,怎麽可能易主?”
“除非我們東家瘋了!”
阿琅心裏點頭,確實,這個金鳳樓可是個好招牌,是父親的產業裏,是賺錢最多的鋪子了。
開始還是父親自己打理,到了後來,她漸漸大了,父親不耐煩這些,全都交給了她。
各種契約,可都在江叔江嬸他們那裏,總不可能是江叔江嬸把鋪麵給賣了吧。
“既然對方如此信誓旦旦,不如管事的就問問,她們可能拿出什麽憑證來。”
“若是拿不出,可就要告官,告她們一個造謠生事的罪。”
若真是金鳳樓易主的消息傳了出去,生意必然受影響。
阿琅可不想搖錢樹受到影響。
邊上的那個婦人還在罵罵咧咧的,態度囂張極了。
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東家,管事也別無他法,阿琅的提議已經是最好的了。
她給阿琅行了個禮,又去了隔壁的屋子。
“憑證,我自然有憑證,哼,等著,看了憑證,你就給我滾。”
“以後金鳳樓不招你這樣的管事。”
隔壁屋子裏,那個太太滿臉驕矜,口沫星子險些噴到天上去。
“別以為我會和從前那個東家那樣好性子,你們好好的聽著,若是大家都和她一樣敢對我有一絲不敬,差事也就做到頭了。”
“我隨時都能將你們這些人給革了。”
阿琅滿臉詫異地聽著那太太的豪言壯語。
看起來,這個金鳳樓易主的事情,在那太太那裏,還是真的了?
總不可能是江叔江嬸把她的鋪子給專賣了吧?
隔壁那太太窸窸窣窣的翻著什麽東西,不一會,趾高氣揚的拍了一下桌子,
“諾,這可就是契約,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管事的拿過那一張薄薄的契約,仔細的看了起來。
果真是一張轉讓的契約,上頭還該有官府的紅印!
金鳳樓真的易主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