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不知情的東家
那撲過來的女子仰起頭,楚楚可憐地看著蕭珩,一副全身心依賴,期盼著他能給一個公道。
眾人都沒想到會有人做出如此行徑,皆是一驚一怔,待得反應過來,就聽到冷如清泉的聲音響起。
“現場雖是混亂不堪,並不見任何血跡,也不見屍體,殺人?殺的什麽人?”
“你不是還沒死麽?既然不貪生怕死,那怎麽不反抗呢?你可以把刀奪過來……”
“既不貪生怕死,又為何連刀都沒看到,就往那裏一癱了?”
這話說的是又毒又刺,把告狀的人說的是麵紅耳赤,想哭又不敢哭,身子挪了挪。
沒地方給她遮擋。
“靖安侯忠烈護住,英勇無比,怎麽?他護主卻成了貪生怕死?”
“各位府上,連貪生怕死都做不到,卻敢把這樣的國事,隨口拿出來說道?”
“看來,本王有必要讓陛下徹查一下,究竟是誰?將這些國事,到處非議。”
這話,仿佛雷霆一般,落在暖閣裏,轟隆的炸了開來,令在場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眾人心中一驚,原來這位將什麽都聽到了耳朵裏,明明是後麵才來的,他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韓明珠攏在袖子裏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處,溫婉的麵容有一刻的僵硬。
仿佛是在最輕鬆得意的時候,猝不及防的挨了一鞭子。
倘若仔細去看,就會發現韓明珠雪白的側頰微微有些緊繃,竟像是在咬著腮幫一般。
和蕭珩麵對而站的阿琅,卻是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蕭珩。
他穿著一身玄色長衫,發束玉冠,麵容英俊已極,神色端肅冷凝。
譬如刀箭出鞘,刀鋒上猶凝血粒和寒氣,無聲的橫於屋內,不必言語就令諸人俯首噤聲。
這樣的維護姿態,可以想見,韓明珠看在眼裏,是多麽難受。
甚至,她看到,蕭珩進來後,目光就一直在阿琅的身上沒有挪開。
眼看著自己的心上人,維護一個一無是處的女人。
這件事一種堪比酷刑的折磨。
韓明珠惡心的血都要吐出來。
她簡直無法想象,蕭珩究竟為什麽會看上顧六娘這樣的女子。
騎馬斜倚橋,滿樓紅袖招,他都能好不為所動,那是何等的定力!
就連陛下幾次三番想要給他賜婚,他都是堅決而斷然地拒絕了。
那樣的定力,那樣的決心,那樣鐵石心腸的人。
怎麽就看上顧六娘那樣的女人?
韓明珠心裏總有一種篤定,覺得自己總有一日能夠打動蕭珩。
一定能與這個名滿天下的玉人結上一段美好的姻緣。
可是,她卻是覺不相信始終對自己無動於衷的蕭珩會被旁人打動。
韓明珠心頭的怒火洶洶,卻是不得不忍住。
她深吸一口氣,平息了胸中的嫉妒與怒火,收拾好麵上的神色。
“王爺,今日是府上招待不周,出了這樣的事,我們一定會處理好的。”
說著,韓明珠使了個眼色給邊上的丫鬟,將那告狀的閨秀給拉起來。
蕭珩麵無表情,片刻,嗯了一聲,
“既然是貴府招待不周,那就善後的事情處理好。”
“這樣的聚會,人多嘴雜,吵吵鬧鬧的,貴府派去的人和各家說一說。”
“都是嬌養長大的姑娘,受了驚嚇一時失態,各家府上不用過多責備。”
寶珠郡主和益陽縣主相互看了眼,頓時有些想笑又不敢笑。
清河郡王這話的意思,就是讓各家府上不要過多責備自家姑娘,這可就有意思了。
清河郡王一錘定音,是各家姑娘不夠懂事,犯了錯。
既是自家姑娘犯錯,那也就別去找阿琅的麻煩了。
可以說,今日這場紫雲社的茶會,韓明珠身後一係的人家,麵子裏子都給丟了。
韓明珠死死地攥著拳頭,眼看著蕭珩沒什麽趣味的樣子,轉身離開暖閣,往外而去。
他一邊走,一邊看向寶珠郡主幾個,
“你們隨本王來。”
寶珠郡主會意,帶著益陽縣主,連帶著阿琅,也給帶上了。
跟在蕭珩的身後,也出了園子。
暖閣裏,很快就隻剩下那些被驚嚇住,還沒帶出去的姑娘。
“這就……走了?”韓嘉年還有些不可思議。
韓明珠麵色沉沉說不出話。
她這下可以肯定,清河郡王,應當就是衝著阿琅來的!
明明,她昨日還聽父親說過,原本郡王是要出京的。
出京的人,出現在這裏,他的那身裝扮,分明也是行裝,幹淨利落。
她看了眼韓嘉年,打起精神,處理善後的事情。
紫雲社這次聚會,可謂是精彩的開頭,同樣雞飛狗跳般精彩的結束。
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能夠請太醫的,去太醫院去找太醫。
夠不上找太醫的,就去街上找最好的大夫。
總之,熱鬧非凡。
丞相夫人在府裏,聽了消息,再加上蕭珩說的話,親自幫著韓明珠一起善後。
親自挑了幾樣禮物,幾個婆子抬著,去於禦史府上,好好的賠禮,直說招待不周。
然後再多關心多關心於姑娘怎麽樣了。
其餘的一個字都沒提。
其他幾家,同樣如法炮製。
等到了晚間,丞相夫人這才鬆下一口氣來,正巧,韓丞相回府。
聽了今日紫雲社茶會上發生的事情。
歎了口氣,有些惋惜,
“可惜了,是靖安侯的後人,要不然,娶回來給長風做媳婦多好。”
丞相夫人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一反應過來,兩隻眼睛就瞪圓了。
韓丞相捋著下顎的美髯,“怎麽?你覺得這位姑娘不好?”“
“長相氣度好,聰明有手段。”
“哎,可惜啊,可惜,養父是顧衡,親爹是顧之南,娶不得。”
丞相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盞,慢悠悠的,
“老大要娶什麽樣的媳婦,我說了算,已經給他定好了娘家的侄女,信物都交換了。”
“不要再說什麽其他的姑娘好不好,就是公主,那也不行。”
韓丞相微不可查的頓了下,說,
“要不是我親眼看見產婆從屋子裏將長風這孩子抱出來,根本就不敢相信他是你親生的。”
“你讓長風在老宅長大也就算了,如今他回京幫我,若是你還想要這個丞相夫人的皮,最好還是對長風好一點。”
要說位極人臣的韓丞相有什麽不順心的。
那第一件就要說到妻子和長子的事情。
也不知道生了什麽邪性,妻子不喜歡長子,將他丟在老宅不聞不問二十來年。
不過就是聽了神婆的話,說是長子和她的命數有十二分的妨礙,加之生了長子那兩年,恰巧遇到一些雜七雜八的不順之事。
就將由頭怪罪到年紀幼小的韓長風身上。
有一回過年,一家人吃飯正在閑聊。
韓長風不小心打破了神櫃旁供奉的一隻花瓶。
當時丞相夫人勃然大怒,命人將才四歲的韓長風關在後院的柴房反省,不準吃飯不準喝水,說是要給他一個狠狠的教訓。
隻是,當時過年,第二日好多人上門來,一忙起來,大家都把韓長風給忘記了。
等到記起來的時候,再去柴房,丁點兒大的韓長風蜷縮成一小團,挨在黑黝黝的牆角,早就凍得不省人事了。
韓丞相自然發了好大的脾氣,見妻子實在不喜歡這個兒子,隻能將之送到江南老宅,交給在江南養身子的韓老太太。
這些年,戰事慢慢平息下來,百姓安居樂業,可韓丞相在朝堂上的處境,卻是越來越艱難。
不得已,隻能把韓長風給叫回京,做自己的幫手。
皇家傳位,那也是傳給嫡長。
將來,他的家業,自然也是要交給韓長風的。
隻想想到妻子和長子之間的恩怨,韓丞相就左右為難。
妻子給長子定的娘家侄女,那簡直就是個女霸王,人醜的和猛張飛一樣。
怎麽能配做韓家的宗婦?
要是娶那個姑娘,還不如把靖安侯的女兒娶進府來。
雖然桀驁了些,那和長風也是兩情相悅。
女人麽,隻要哄好了,還不是任取任求!
不過韓丞相心裏怎麽想的。
蕭珩將阿琅等帶出了韓家的園子,又各自送回府,轉身就去了宮裏。
外麵這樣熱鬧,總要傳到宮裏,與其讓陛下從別人那裏知道,還不如他先去稟報。
聽了皇帝稟報了前因後果,以及該有的細節,皇帝站起來,負手看著窗外,好大一會兒,才低低歎了口氣。
“這小丫頭不簡單,真不愧是之南和阿雪的孩子。”
“不,之南和阿雪可沒她這份急智。”
約莫是想到什麽,皇帝跺了跺腳,笑了起來,
“這個促狹的丫頭,她是怎麽知道要把人家裙子掀起來看的?還問人家算不算貪生怕死!”
“她是怎麽知道嚇狠了就尿褲子?她也驚嚇的尿過?”
蕭珩看著笑的前仰後合的皇帝,有些嫌棄。
“她從前在外頭走,見的多,有什麽不知道。”
皇帝嘖嘖兩聲,“也是。這小丫頭真不錯,要是個兒子,準能將靖安侯府發揚光大。”
“要不就封她做女侯爺算了。這樣的聰明刁鑽,不錯。”
“不知太子怎麽想,要不聘給太子做太子妃也是極好的。”
皇帝越想越美,再次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斜睨著蕭珩。
眼見蕭珩不為所動,心裏又打鼓,都這樣說了,怎麽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阿珩這小子,這到底是喜歡阿琅,還是不喜歡阿琅?
皇帝沉默了會,想到蕭珩和前清河郡王世子的事。
若是當初,老郡王妃那個女人,有阿琅這樣的機智和勇氣,阿珩也不會變成今日這個樣子了。
他擺擺手,招了身邊隨侍的人,
“阿珩雖說已經敲打過了韓家和那幾家,你再代替朕送點東西去明家。”
“就說朕賞賜給阿琅的,讓她喜歡什麽盡管說。朕給她壓驚。“
這賞賜,可不隻是給阿琅壓驚,更是讓她長力氣,長臉麵的。
這是變相的告訴阿琅,韓家園子裏的事,不怪她,錯不在她。
讓她盡管放心!
這樣,更是震懾了那些明日早朝想要告刁狀的人。
天涼了,洗洗睡吧。
別想著來他這裏告狀!
原本回家見著自家姑娘慘狀的官員們,聽到這個消息,沉默了。
皇帝這是明顯的偏心偏到沒邊了。
就算他們去告,也不過是自取其辱。
當然,除了一個人,那就是於姑娘的父親,於禦史。
他在書房鏖戰了一夜,洋洋灑灑寫了一萬字的彈劾奏章,隻等著天亮朝會開始。
就把這個交到皇帝手上。
文臣諫死,就是死,他也要把顧六娘身後的靖安侯府和明家,咬下一塊肉來。
這可是他們自己送上門的把柄。
外頭暗潮湧動,阿琅一點也沒在意。
第二日午後,她就帶著青檸和姚嬤嬤,出了明家。
一夜之間,上京裏很多人都知道了靖安侯府六姑娘的名聲。
阿琅去到的店鋪裏,聽說是阿琅,頭一個念頭就是想要退避三舍。
可要做生意,退是沒法退了,那就隻能恭敬的不能再恭敬地侍候阿琅。
這位姑娘,在狩獵場上,吊打比武頭名,更是將韓家的姑娘也給比下去。
甚至,在韓家園子,那可是差點殺了人。
到了陛下那裏,可是一句責備的話都沒領。
還得賞賜。
就是她生出八隻腳,在上京橫著走,想來也沒人攔她了。
真要惹得這位主不高興了,一刀捅死了他們,那死,也是白死。
白死可犯不著。
阿琅今日是想要找個地方再做一個和王姣送給她的那個鬼工繡球。
她先在街麵上溜達了一圈,最後往金鳳樓去。
金鳳樓很有名,可門臉不算大,門口正有一輛看起來很奢華的車子停下。
門裏幾個看著就讓人舒心的婆子迎出來,像是一對母女下了車,進了金鳳樓。
阿琅帶著青檸和姚嬤嬤,直接去了金鳳樓。
“姑娘。”門口幾個婆子,見阿琅三人是走著過來的。
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
“我們是靖安侯府顧家的,我們姑娘想找你們師傅定做個繡球……”
青檸上前。
幾個婆子聽到說靖安侯府顧家的,互相看了看,引著三人往裏。
另外幾個婆子中的一個,急急去稟告當班管事。
作為上京最好的首飾鋪子,金鳳樓的消息自然靈通無比。
對於靖安侯府這位姑娘,這件上京達官貴族之家人盡皆知的大事兒,金鳳樓不但知道。
還知道的不少。
這也是這一陣子,樓裏的人最喜歡議論的話題之一。
從前,靖安侯府老太太和那位婉妤姑娘,可是金鳳樓的常客。
這位新回來的姑娘,可從來沒來過。
今天,還是頭一次。
阿琅在婆子們的帶領下,在一個小屋子裏坐下來,很快的,就有一位管事過來。
“郡主,小婦人給郡主賠禮了,引路的婆子見識淺薄,將姑娘安排在這樣小的屋子裏。”
“郡主,請跟著小婦人移步到邊上的望月閣。”
阿琅可有可無,反正她就是問個問題而已。
等到了更大,更好的暖閣,阿琅將王姣給的那個鬼工繡球,遞給管事,
“我想再做一個這樣的繡球,不知貴店的師傅是否可以?”
管事畢恭畢敬地接過那個繡球,仔細的翻看了會,
“這個繡球,本就是我們金鳳樓出去的,想要做,自然是可以的。”
“隻是,一模一樣是不行,原先那個師傅,早就離開了。”
管事的態度,客氣中,始終透著股子畢恭畢敬。
阿琅多看了她兩眼。
看來她的名聲,大家都知道了……
哎,她就知道會是這個樣子。
這份敬重,可不是什麽好事情。
阿琅想做這個鬼工繡球,是想著再做一個,送回給王姣。
王姣將這東西送給她時,她覺察到,王姣其實很喜歡這個小物件。
卻依然忍痛割愛。
她自是要投桃報李還回去了。
聽說一模一樣不行,阿琅就有些躊蹴。
想了想,讓管事把金鳳樓的其他好東西拿出來看看。
管事的剛要下去,就聽到隔壁有尖利的女聲,
“叫你們……大東家親自出來接待我,告訴你,我可是你們請也請不來的大主顧!”
管事的聽到了,當即朝阿琅笑了笑,
“郡主,請你稍作一會,小婦人去會一會這個大主顧。”
阿琅擺手,請她隨意。
“你們是個什麽東西,不過是在這種小鋪子裏幹這些迎來送往的夥計罷了,你們的掌櫃呢?”
“在哪裏?”
店裏的人都慢下了手腳,齊齊地往發出聲音的地方看過去。
大家都一時間鬧不清楚這對母女到底是什麽路數。
想還幾句嘴,又怕給主家招禍。
那位太太的聲音又尖又利,剛剛接待過阿琅的管事過去後,並沒有將這太太的氣焰給壓下去。
反而更加的尖利,洋洋自得的,
“你竟敢對我如此無禮?知不知道我是誰?這金鳳樓以後可就是我說了算。”
“你不過是聘來的掌櫃,算什麽東西。”
“將來想要拿我家的俸銀,你可就對我奉承些。”
管事的滿臉詫異地看了母女倆一眼,
“這件鋪子,是百年的老號,作價幾何,沒人能知道。”
“更加不要說這上下兩層的貨物,就是把太太你一家的全部家產賣了都抵不上來。”
“竟然大言不慚的說是你的?”
“太太,不知出自哪家府上,知道不知道廉恥是怎麽寫的?”
進門是客,可也要看是什麽客。
管事的在金鳳樓做了一輩子,最是知道這鋪子的主人是誰。
兩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母女,竟然張口就說鋪子是他們的。
若是能買的下金鳳樓的,那必然是有頭有臉的。
上京哪家不是以買到金鳳樓的東西為傲?
這兩母女,可從來沒來過金鳳樓。
隔壁,阿琅本是不想聽別人的閑事,隻是那兩個母女,說起金鳳樓的東家……
她摸了摸下巴,聽那位太太的口音,應該是燕郡那邊的口音。
隻是,她這個能做一半主的東家,怎麽不知道金鳳樓竟然已經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