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哪裏來的比試
七皇子整個人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將拜堂完成的。
他的腦中隻有那一身男裝的少女,眸中光芒逼人。
他甚至產生出一種錯亂感,他分不清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他要娶的人又該是誰。
那一瞬間,覺得仿佛人群離他遠去,耳邊的喧鬧聲、叫嚷聲都沒有了,唯有他麵前的那個姑娘。
他的思緒被拉得老長,老長,長到十年前那一場大雨裏。
從小,他鮮少出王府,跟著靖安侯夫婦去到蜀地時,和飛出籠子的小鳥一樣。
後來,靖安侯夫婦有重要的事要處理,經常不在租住的房子裏,留下幾個侍衛看著他和婉妤。
人一旦得到某種東西,就越發的想要得到其他。
他見識了外頭的好風光,自是想要看更多。
那天,他趁著靖安侯夫婦不在,避開侍衛偷偷跑出去玩。
原本晴好的天忽然下起大雨,他有些害怕,走著走著,就迷路了。
蜀地多山林,獵人除去打獵,也會在山間放一些捕獵的獸夾。
倉皇間,他被獸夾給夾住,到如今,他的腿上還留有一道疤痕。
他的喉嚨都叫啞了,也沒人來救他。
大雨澆蓋在他的頭頂,他痛昏了過去,迷迷糊糊之間,好像有個小女孩站在他身邊。
之後,他就聽到嘈雜的聲音,以及婉妤妹妹的哭聲,一直叫“郡哥哥,不要死。”
醒來後,婉妤妹妹坐在他的床邊,眼睛紅腫,手被繃帶吊在脖子上。
聽人說,是因為救他時,不小心弄傷到了。
七皇子頭腦一片紛亂,無數個念頭在狂風中打轉,似要爆開。
屋內,兒臂粗的龍鳳燭照得室內一片通明,舉著團扇遮麵的婉妤正用哀戚,希翼的目光看著七皇子。
剛剛在喜堂上,阿琅到底和七皇子說了什麽?
夫妻對拜的時候,七皇子連腰都沒彎一下!
都怪阿琅這個賤人!
她下請帖給她,可不是為了讓她攪和自己夢寐以求的婚禮。
是為了讓她眼看著自己風風光光的嫁入到七皇子府。
就算是假千金又如何?
她可以過得比這上京任何一個真貴女都要好。
婉妤從來沒這麽後悔過,也從來沒有這麽絕望過。
早知道如此,當初何必送一張帖子到阿琅那裏呢?
“郡哥哥……”婉妤用顫巍巍的指尖去扯了扯七皇子的袖擺。
沒想,卻被飛快地避開了。
七皇子終於神魂歸位,盯著婉妤浸滿淚水的眼眸,好半晌,這才沉聲道,
“你坐一會兒,我去外麵看看,你洗漱過後就躺下歇息……”
婉妤知道今日在喜堂上,不論是她還是七皇子,都是顏麵盡失,這會也不敢過多糾纏,低低應了。
等男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她才叫了芸枝和小桃兩個陪嫁丫鬟進來,幫她拆了發髻,換了嫁衣,淨了麵。
她拿著桌上的銅鏡仔細端詳,鏡子裏的少女容貌出色,帶著新嫁娘的嬌羞。
不管阿琅和七皇子說什麽,今日,她已經成了七皇子妃。
隻要她快些和七皇子圓房,早日誕下子嗣,幫著七皇子將前程都鋪就好。
她如今是七皇子妃,再也不是靖安侯府的那個假千金。
兜兜轉轉,她在靖安侯府什麽都沒得到,唯餘一腔怨恨,滿身恥辱。
這些恥辱,她必將讓阿琅奉還。
“姑娘……不,皇子妃,這是廚房剛剛送來的,說是七皇子一早就吩咐,隻要皇子妃入了新房,就讓送過來。”
芸枝喜滋滋的提著食盒,將裏頭的吃食一一擺在桌上。
吃食很精致,看起來是用心準備的。
婉妤放下銅鏡,走到桌邊,見著桌上的吃食,惶惑的心安定了不少。
不論阿琅那個賤人說什麽,隻要七皇子心向著自己,那還有何可懼的?
更何況,她不是輕易認輸之人,若不然,早在從前知道自己不是侯府骨肉的時候已經垮了。
婉妤一小口一小口地用著這些精致的飯食,等到用完後,已經是心緒平穩。
漱口後,她將芸枝和小桃打發出去,從帶來的箱籠裏拿出一個小小瓷瓶,緊緊地攥在手心。
走到床邊,靠在欄柱上,她將瓷瓶打開,裏頭一股幽香撲鼻,她一點點的將裏頭的東西用手指,抹在耳後,手腕……
*
七皇子匆匆趕到大廳時,恰好見著阿琅和蕭珩離去的身影。
耳邊清晰地傳來她說話的聲音,
“今日這頓席麵吃不成了,王爺不如請我去望月樓吃一頓壓壓驚?”
聲音裏滿是調侃和生機。
壓根不覺得這樣耍賴有什麽不雅的。
蕭珩今日被阿琅敲詐,那自然是樂意之至。
要不是不合規矩,他都想將人帶回王府去,自己動手弄一桌吃食。
可惜,兩人還沒走出七皇子府,就碰上了燕七等幾個公子哥,就連上次在宮裏給阿琅難堪的那位淳安公主府的趙鳴也在。
阿琅一身男裝打扮,燕七一下沒認出來,他勾在蕭珩的肩膀上,
“珩哥,你怎麽也這麽早出來?不吃喜宴了?”
“哎,我和你說,我今櫻花國想來看看那上京雙殊之一的新娘。”
燕七一臉晦氣,“這些人都怎麽想的,什麽上京雙姝,不過就那樣。”
“要我說,靖安侯府那個假千金,確實不如真千金……同樣是千金,怎麽十幾年在上京也沒哄得陛下封她做郡主……”
阿琅,……
她默默退了一步,把蕭珩身邊的位置都留給燕七,想要裝著什麽都沒聽到,走開……
趙鳴對於那日在宮裏的遭遇記憶很深刻,他一眼就認出了阿琅。
聽見燕七說婉妤比不上阿琅,頓時有些不服氣,一點也不懂阿琅的心,下一刻就在那叫道,
“六姑娘,不,雅和郡主,不知能否告訴我等,你是如何哄得陛下封你做郡主的?”
“讓我等知道知道,開開眼界。”
阿琅:“……”
我知,你死期將至!
邊上正和蕭珩喋喋不休的燕七瞪了下趙鳴,又扭頭去瞪蕭珩。
“珩哥,你為何同她在一處?她怎麽能和你在一處?”
蕭珩對於燕七的質問視若罔聞,
“她不同我在一處,難道要和你在一處嗎?你這是又要去哪裏招貓逗狗的?”
燕七嚇的連連後退,他剛剛說的都被這位姑娘聽到了?
他沒說什麽不好聽的話吧?
燕七仔細回想自己剛剛說的話,想著又瞪了眼趙鳴,恨得牙癢癢,這小子認出人來都不說一聲。
害他出這樣的醜。
隻能說燕七不懂趙鳴的心,這位公主之子可是喜歡婉妤很多年了。
今日心上人出嫁,心中正是煩悶,見著阿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若不是這個臭丫頭回來,婉妤也不會被揭穿身份,還是好好的侯府嫡女。
燕七向來毒舌,一出口準沒好話,他還想借著燕七的嘴埋汰一下阿琅,又怎麽會提醒他呢?
阿琅看著麵前一臉看戲的趙鳴,眉梢微挑。
她以為她的身份,惹來的隻是京中那些貴女們的側目,沒想到,這些少年郎也看不慣她?
因為她得了帝後的青眼相加,所以為自家姐妹抱不平?
可真有意思。
“怎麽,姑娘使的手段太下作,所以不好意思說麽?”趙鳴狠狠地剮了阿琅一眼。
“阿鳴,你胡說什麽?你這樣說把帝後至於何處?”燕七原本覺得自己說的也沒什麽。
可被趙鳴這樣一曲解,頓時覺得自己不該那樣說阿琅。
京中這樣多的姑娘,帝後能夠對這位六姑娘另眼相看,必然是有她過人之處的。
蕭珩抬眸冷淡地看著趙鳴,不急不緩地開了口,
“趙鳴,公主府什麽時候窮成牙粉都沒錢買了?”
“甲一,回府後讓人送一百斤牙粉到公主府去,和淳安姑姑說一聲,千萬別不好意思,牙粉管夠。”
趙鳴臉色變了變。
言下之意就是說他嘴太臭了,讓他好好洗洗!
燕七不由倒吸了一口氣,自覺地往後躲了躲。
別人都說他嘴毒,不饒人,那是他們不知道,珩哥才是個中好手啊!
燕七笑著說,“阿鳴,你也不用生氣,我想讓珩哥送我點東西,都想不到呢。”
趙鳴牙酸眼紅,脊背挺得直直的,道,“難道我說錯了麽?你看看她身上穿著,可是女人該做的事?”
“你這般舉動,難道不是給靖安侯抹黑?哪裏值得陛下封你為郡主?”
阿琅站在那裏,都說男人的嘴,騙人的鬼,相信男人的話,比母豬上樹還要難。
往往,這些男人的嘴,可比他們口中所謂的‘女人’更碎,更毒,更狠。
阿琅深吸一口氣,若是手中有一塊板磚,她應該砸了過去吧。
身邊有個丫鬟端著托盤路過,上頭是一個小銀壺,綁著紅綢帶,邊上兩個小杯盞。
她隨手拎起那上麵的小銀壺,衝著趙鳴的臉潑了下去,而後把空了的銀壺往地上一扔,露出個冷笑。
銀壺裏裝著酒,潑出來後,四周溢出一股酒香。
“你做什麽?”趙鳴捂著臉跳腳。
燕七怔怔地站在那裏,被阿琅生人勿進的氣勢鎮住了。
阿琅拍了拍手,冷聲道,
“見你好不容易灌了滿腦子的水,怕你這會說幹了,給你補一補。”
趙鳴摸了摸臉,酒液入眼,刺得眼睛模模糊糊的,
“你這個惡女人,可真夠歹毒的。”
阿琅譏笑,“是麽?就允許你這樣的惡男人說些不中聽的話,就不容我澆一澆你著滿腦子的汙穢麽?”
“我怕你再說下去,先太後都要從土裏被你氣出來了。”
先太後,最是喜歡著男裝。
她說這個世道,男人總是恃才傲物,自有歪理,從來喜歡借著聖人的名義嘲諷女人。
無論最後辨道是輸是贏,都不會認錯。
與那些男人爭論,隻會氣傷自己。
那她就做男人,去和那些男人辯解,用男人來氣那些男人。
趙鳴怒道,“顧六娘,難道你沒學過婦德言功嗎?你這樣的輕浮,小心嫁不出去,就算嫁出去也是給丈夫丟臉。”
“男人在外操持家業,疲憊歸家,看到你這樣的惡婦,還有什麽滋味可言?”
阿琅笑了下,鄙夷地看著趙鳴,“是麽?沒什麽滋味,那就平淡著過呀。”
“再說,操持家業?和你這樣?我是不知道你在操勞什麽個鬼東西,大好時光裏,忙著貶低別人就是操持家業麽?”
“那你未來的妻子可真夠倒黴的,你也別操勞別的了,操勞下自己的良心吧。”
趙鳴怒指著她。
阿琅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陛下乃是明君,他到如今重用的朝臣哪個是庸才?”
“哦,我知道了,是因為你爹爹的差事被剝奪了,所以你懷恨在心,貶低我是小,其實是對陛下的不滿吧!”
趙鳴被阿琅逼得跳腳,什麽和什麽?
這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惡婦!
他挽起袖子,麵紅耳赤的,“顧六娘,你一張嘴皮子會說,有什麽用!你敢不敢和我來比試一下!”
“你不是靖安侯的女兒嗎?武將之家的人,可別說你不會武!”
蕭珩蹙眉,剛要上前,就見阿琅揮揮手,示意他不必擔心,閑閑地看著趙鳴,淡淡地說,
“是麽?誰說武將之家的人就一定要會武呢?公子的父親是駙馬,難道公子也要去做駙馬嗎?”
她笑了笑,“可惜,陛下膝下的公主不適呢,和親駙馬還是可以做做的。”
趙鳴變了臉,“那就是玩不起了?不敢比試明說呀。”
燕七在邊上看著蕭珩的臉色黑黑的,考慮到阿琅怎麽也是和蕭珩一起的,那就是自己一夥的,頓時不樂意道,
“阿鳴,你這是什麽意思?你堂堂一個男子漢,為啥老跟一個姑娘過不去,聽韓二說上次在宮裏你就攔別人的路。”
“你喜歡侯府的那個假千金沒人說什麽,那你也不用抓著顧六娘出氣呀。”
這是直愣愣的道破了趙鳴的心思。
趙鳴咬了咬牙,“燕七,你可別胡說,婉妤如今是七皇子妃,可不敢汙了她的名聲。”
他抬抬下巴,鄙夷地看著阿琅,“一句話,敢不敢?”
“為了不讓別人說我一個男人欺負女人,我讓你三次……”
阿琅也不客氣,淡淡道,“行啊,我這個人,要玩,就要玩大的,玩麽,不能沒有彩頭,不知公子拿出什麽彩頭來?”
聽到阿琅提起彩頭,趙鳴隻覺得這個女人瘋了!
“若是比試你贏了,我聽你一個要求。”
“若是你輸了,你就先給我求個饒,叫我三聲爺爺,我就放過你!”
阿琅摸摸耳朵,敷衍地朝手指吹了口氣,“行吧。我若贏了,也不用你叫我奶奶,我還不想有你這個不肖孫。“
“往後你見著我離我遠遠的就行!”
趙鳴臉黑了下去,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用拳頭比個明白!你也別怪我不客氣!”
燕七咽了咽口水,悄悄的問蕭珩,“珩哥,這,顧六娘到底行不行啊?可別到時候真要叫阿鳴爺爺,那可真是要把靖安侯給氣的從土裏跳出來了。”
燕七和阿琅不熟悉,也隻是聽說過上次阿琅當街將一個人給打了。
不過那是特殊情況,關係到靖安侯夫人的名譽,是個人都忍不下。
在特殊情況下,人是有爆發力的,再加之當時酒客不備,才會著了阿琅的暗算。
可這一次不一樣,趙鳴可是有備而來,而且,趙鳴出身公主府,偏生是個心高氣傲的。
別看他天天沾花惹草,其實拚命想要得到別人的認可。
私底下可是偷偷練過的。
一般的貴公子還不定能比得過他。
更別說阿琅一個看起來瘦瘦的女孩。
蕭珩瞥了燕七一樣,今日的事都是這個臭小子給弄出來的,回去就和燕父說一說,要好好的操練下這個小子。
省的他出來禍害人。
至於阿琅,蕭珩抿了抿唇,不管怎樣,還有他在,大不了暗中幫她就是了。
更何況,他覺得趙鳴的眼睛長到鞋底了,需要教訓。
要比試,自然就需要演武場,正巧今日休沐,五城兵馬司就在邊上,裏麵可有個大的校場。
校場內,各自準備。
趙鳴戒備地與阿琅拉開距離。
卻見阿琅站在兵器架前未動,先是拿了把弓拉了拉,那緊繃的弓弦並未曲出滿意的弧度。
阿琅知道,這不是她能用得弓。
她把東西還了回去,默默走到旁邊,在掛著兵器的架子上挑挑揀揀。
趙鳴看著阿琅的動作,甚至忘記了嘲笑,這個架勢,好像不一般。
蕭珩上前,低聲的和阿琅介紹起那些兵器,阿琅聽得認真,時不時點頭。
趙鳴等人走近了,自然也就聽了個一清二楚。
果然!
一竅不通!
趙鳴嗤笑。
“顧六娘,你現在認輸還來得及,臨時抱佛腳,可沒用。”
阿琅頭也不抬,淡淡地說道,“臨陣磨槍,不快也光,你想認輸也還來得及。”
蕭珩冷冷地看了趙鳴一樣。
這個人,真是呱噪的和烏鴉一樣。
他還沒講完這些武器的知識,為什麽過來打岔?
為什麽總是送上門來演戲。
莫不是前世是個戲子?
好半晌,阿琅終於選好了武器,又選了把弓,以及幾隻箭,麵向靶場。
在眾人萬眾期待的目光中,她拉開長弓,架勢十足地射出第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