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心懷著仁慈,不肯釋放的劍,最後還是在殺意抵達的時候出鞘,在細碎的風中橫穿,切開陰險的骨刀,爾後再切開陰險者的身軀。


  繃直的血線浮現在人的體表,仿佛鬆開的鎖鏈,被禁錮在他體內的血漿,隨之洶湧流出,波動的心髒被一劍切開,停息的生命.……

  亦是死亡的開端。


  小孩冷靜地從那具正式開始死亡的屍體裏拔出了那把戴著麵具的劍,仿佛又一次地拔劍出鞘。


  由此拉開一場屠殺的序幕。


  ….

  土牆內的篝火緩緩地冷卻了下去,黑暗隨著死亡和睡眠,滲入到世界的各個角落,因為恐懼而臣服在他腳下的人們,一個接著一個,就像栽種在旱田裏,無力地仰望著天空的野草。


  他們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乞求這個殺神一樣的小孩可以饒過他們和他們那些還藏在林子裏的家人們的性命。


  可小強的劍卻難以停下。


  他似乎是跟惡魔達成了某種協議,在那一段段血腥的教條內,明確規定了,隻要殺死多少的人,他就能從惡魔那裏得到多少的愉悅和快感。


  鐵劍擊落火星,殺戮的聲音,不絕如縷,愧疚的感覺,過目就忘,無法牢記。


  混混沌沌的鬼魂,集合在同一章篇幅,淩亂的字符當中,記憶裏不時會湧現某個人說過的話…


  根據等價交換的原則,有人痛苦,有人則應當快樂才對。


  別人越是痛苦,那你不就應該感到越是由衷地快樂麽?……

  頭疼欲裂,不能理解。


  那個懦弱男孩的靈魂在惡魔的業火中咆哮,竭力地試圖擺脫惡魔意識對他所進行的洗禮,在那愈發迷糊的意識,他仿佛看到了很多新鮮的亡魂在沸騰的空氣裏狂亂遊走,包括呐喊的聲音,包括怒罵的聲音,包括哭號的聲音,所有的一切都被拉得很長,如墨點在水中發散,如海帶般翻飛。


  繚亂的思緒交錯如麻。


  他能夠發覺自己的呼吸也都在顫抖,飛濺的血漿潑落在他的身上,就像是濃酸一樣腐蝕、揮發,當又一個爬滿恐懼的頭顱在夜空中橫飛的時候,一個幼小的女孩來到了他的麵前。


  女孩什麽話也沒有說。


  她眼裏泛著輕盈的澤光,畏縮且凶惡地望著這個滾燙一樣的男孩,似乎因為他剛剛砍掉的那顆頭顱,原本是屬於她的父親。


  “回來吧。”


  她的淚珠掉落在蒼涼的地上,用如夜光般破碎的聲音在他的耳邊述說。


  但他知道,她不是在對他說話,她是在對她的父親說話,也就是那個被他殺掉的死者,在這個倉皇的世界裏,她對所有的一切都顯得是那樣的無能為力,隻能無力地祈求著,妄想著.……

  死者可以複生。


  男孩瞪大著眼睛,喉嚨幹澀、喑啞。


  他嗚咽的聲音苦澀,橫開的劍刃繼續劈開夜色與冷風,指著女孩的人中,再過半尺,這把淌血的長劍便會長驅直入,倏地洞穿她的腦殼。


  可他到底沒那樣做。


  那個懦弱的男孩在奮力地對著惡魔的業火大吼,用同等份量的憤怒勒令它住手。


  於是,這把在血海裏疾行的劍終於是停了下來。


  繃直的劍條,刹住急劇的嗡鳴。


  愉悅和快樂都被取消了,就連憤怒都被消耗殆盡,隨之而來的是,空前巨大的失落和沮喪。


  仿佛識途的老馬,他低著頭,走回了自己的馬廄,頹廢地放棄了手裏的這把劍,呆滯地望著棚頂外麵的夜空,呆滯地等待著那一場佇立在生命盡頭,靜候許久的死亡。


  可他的時間還有很長,他的死亡並非是在此刻發生。


  “你…”


  他抱著膝蓋,蹲在馬廄的陰影裏,呆呆地望著現實夜空下的那個怯生生的女孩。


  “不會難過麽?”


  習慣躲在影子裏的男孩,用同樣畏懼的聲音去詢問被夜色照亮的女孩。


  死了那麽多的人,任誰看到,也應該難過才對吧?

  他同時也在心裏這麽問,但不知為何緣故,到底沒能把這一段簡短的話說出來。


  可女孩還是沒法回答,她似乎是個啞巴,輕微地張開口,咿咿呀呀地對著風說話,耗費了很多的力氣,卻始終沒辦法說出一個男孩能聽懂的音符。


  但,可以預料到的是,這場本應該滅絕所有人的殺戮因為這個女孩的出現,終究是得以平息,土牆的大門轟然大開,部落裏剩下的男人們紛紛衝出來,用麻繩把這些戰敗的男人們一一捆綁,再深入到附近的林子,擒住戰敗者們的家屬,把他們關進養豬的圈子裏麵。


  翌日的一早,部落召開了一次重大的會議,幾位德高望重的元老們經過一夜的商討,草率地替這些落難的人們作出了判決。


  這個垂垂老矣的王八蛋們說,目前部落人口稀少,部落裏的每一個身體成熟的男人們都應當背負起延續香火的責任,所以,族內的男人可以依據自己對於部落的奉獻,無條件地領取一個或多個女性戰俘,與她們結合,為我們的部落生育更多的人口。


  至於那些男性的戰俘,則應當用烙鐵往他們的臉上作出標記,安排他們進行開荒和耕種,倘若出現有反抗征兆與行為,部落內的人們皆有剝奪他們生命的權力。
……

  老王八蛋們甚至用到了‘權力’這兩個字,這是在漫畫書上麵很少看到的字眼,因為漫畫書大部分都是以“友情”、“努力”和“勝利”三大要素為核心。


  但,人一旦開始向往權力,往往就隻能與‘友情’和‘努力’發生背離,偏執地向往著一個又一個會為他們帶來權力的……勝利。


  小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地看著部落裏的男人們用鐵鉗夾起燒得通紅的烙鐵,慢慢地放在那些被捆綁的男人的臉上,令得濃烈的高溫與他們的肌膚發生密切的反應,留下無法抹去的印記。


  燒焦的白煙緩緩升起,緊貼著皮肉的鐵塊嘶嘶作響。


  就像是架在火堆上炙烤的野豬一樣。


  那些被捆綁住的男人們在發狂地哀嚎,有些因為承受不住臉部灼熱的疼痛,而試圖頂撞開烙鐵,整個身子用力地衝過去,試圖用牙齒撕咬那些折磨他們的混蛋。


  可他們大多未能如願。


  不僅如此,還被部落內的男人們認定是反抗行為,這些掌控著權力的人們隨即掄起大刀和重錘,當著其他戰俘們的麵,草率地了結這些冒犯者的性命。


  就跟那幾個拄著拐杖的老王八蛋們差不多。


  部落裏的男人們對這些外形與他們相似的外來者,並沒有過多的同情。


  他們手起刀落,殘忍地殺害這些無法逃走,無法反抗的人們,就像是對待自己家裏養的一條狗、一隻雞、一頭豬那樣。


  小強皺了皺眉頭,歎了口氣,默默地離開這片哀嚎的場所。


  他走在部落的街道上,呆呆地看著那些好幾十歲的男人強摟著那些十幾歲的少女,咧著嘴,說著難聽的黃色笑話,堂而皇之地放蕩大笑,招搖過市,準備回家歡度一夜春宵。


  他愣住了,不知道自己這把劍究竟是在保護些什麽?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