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樹
“他在找一棵樹,”小智說,“存在於數學裏,確立我們之所以存在的樹。”
“吃飽肚子固然重要,但如果因為吃飽了,然後就再也不開動自己的腦子,那塞在你腦殼裏的那團東西.……它跟化肥有什麽區別?”
“區別還是有的啊,”強子嘀嘀咕咕地說,“肥料.……倒是可以拉出來,自己生產,可腦殼裏的那玩意兒,就一個,沒了就沒了啊。”
“腦子跟肥料怎麽能一樣…”他有些不服氣地試圖加重語氣,可惜就是橫豎硬不起來。
明眼人也能瞧得出來,曆來自視甚高的小智很是看不起他強子的腦子,而且,事實也似乎就是如此,但強子也有自己的倔強,也有自己的固執。
他就是不願意接受自己的腦子沒這些家夥的腦子那樣好使的這個事實,不是因為什麽尊嚴過強,什麽天生驕傲之類的原因,僅僅隻是覺得.……
說他的腦子是化肥什麽的,實在是太埋汰人了啊。
這到底還把不把他強子當人看來了?
你就算退一步,說它是一塊土豆,一顆番茄,都沒那麽叫人生氣。
“數學…我也懂啊,你少看不起人!”
“不就是一加一等於二麽,九九八十一的乘法口訣表,我都能一股勁地給你背出來!”
“你們這些人究竟在想啥呢,一加一等於二不就是一加一等於二麽,一加一等於二裏麵又怎麽可能會藏著有一棵一棵的樹呢,你們還想靠一加一等於二來植樹造林麽,”越想越氣的強子忿忿不平地反駁,“依我之見,你們這群人,才是真正腦子有問題的好吧,都是吃得太飽了給撐的,沒事跟一頭牛鬥啥氣呢,人家那斑點愛怎麽長就怎麽長,礙著你們了麽?”
“對,你說的都對,數學嘛,就是一加一等於二,”小智沉吟了片刻,“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一加一要等於二,事實上,我們真能找到兩個一模一樣的‘一’麽?”
“就好比,站在我麵前的是一個聰明的強子,可……有沒有可能,在宇宙的另一個地方,還有著另一個跟你一樣聰明,毛發跟你一樣多,發色跟你一樣綠,細胞啊、原子啊什麽什麽的,也都跟你一樣多的.……強子呢?”
“兩個同樣聰明的強子。”他頓了頓,說。
“不可能,怎麽可能,我是這樣特別的一個男人,沒有翻版,不可能有翻版,”強子昂著腦袋,就跟一節燒著燃煤的火車頭一樣哼著氣說,“我就是我,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那既然沒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強子,為什麽你還會認為一加一等於二呢,”小智又說,“都沒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一,那又何來的二?”
“蠢!一個人加一個人,它今天就是等於兩個人!”強子著急地大喊,“沒有兩個我,又怎樣,但一個人加上一個人,合起來鐵定就是兩個人!這是天皇老子來了,也不能改的事兒!”
“萬一他們剛好是一男一女呢,萬一兩個人剛好就有一腿呢,”小智平靜地繼續說,“沒有做好保護措施,一不小心就可能變成三個人,四個人,乃至五個人……”
“五個人?!”強子顯然不信,“那女的屁股很大麽,怎麽比母豬還能生?”
“隻是假設,假設她的屁股很大,而且另外一個人還是黑色的,保證身強力壯,”小智又說,“再假設,他們日日夜夜地做運動,那他們懷上孩子的幾率……”
“你不能再說這個了,”強子斜著眼睛,看了下田邊的驢,又一次打斷了他,“那些田園裏的驢最忌諱的就是這個,你說的這些要是叫它們聽到了,它們可是會發瘋,跑過來跟你打拳。”
“驢會打拳?驢不是四條腿麽,哪來的拳?”這回輪到小智愣了一下。
“虧你在這裏呆了那麽久,這都不知道麽?”強子一臉鄙夷,“我還以為.……你既然都知道了它們是喜歡黑色的,還會不知道它們喜歡打拳。”
“那你可知道驢會打拳,這又代表著什麽?”小智說。
“還不是跟你們一樣,不就是吃飽了撐著的唄,”強子輕蔑地笑,趾高氣揚的態度,就像是犯下了傲慢之罪的道德流氓,“你們這些年輕人和年輕驢,說到底,就是沒挨過餓,沒受過苦,要是你們都挨過餓,受過苦,你們就知道現在的生活究竟有多好啦。”
“過度的安逸確實會讓人變得愚鈍,”小智輕聲回答他,“但無可置疑的是,這個世界從不缺乏的痛苦,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悲劇上演,有的是沒辦法拯救的悲劇。”
“我不知道苦難有什麽好炫耀的,在我看來,我覺得你應該感到慶幸才對.……”
“畢竟,你經曆的苦難都是可解的苦難,你找到了解決的方法,暫時沒有使得發生在你身上的苦難轉變成不可挽回的悲劇。”
“你是一個幸運的人,因為經曆你同樣命運的那些不幸的人,他們大多已經回歸黃土。”
“但書上不是說麽,”強子被他說得愣了一下,還想狡辯說,“我命由我不由天啊!一個人是可以成就很多事情的,一個人甚至可以鬥破這個蒼穹哩!”
“那不過是小孩子一廂情願的妄想,”小智低聲說,“等他們長大了,就會發現,再怎麽努力,再怎麽奮鬥,再怎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可能都比不過一個家裏有礦的好爹。”
“但是,可又不能因為投不上一個好爹就直接人生重啟吧?”小智又說。
“在我看來,人類之所以能夠抵抗空虛和孤獨,生生不息地把上一代的文明傳承下去,靠的就是你們總是口口聲聲說的.……希望,也就是不穩定性。”
“混沌無處不在,而我們的文明基本就是建立在一加一等於二之上的,正是因為大家都認為一加一等於二,所以,大家才能交流,使得買與賣的交易行為得以成立。”
“但不可否認的是,有些時候.……或許,一加一其實不等於二,一加一可以等於三,可以等於四,可以等於五,可以等於其他的其他,隻是我們未能理解的範圍。”
“沒有一條公式是可以明確預計到未來的,宇宙並不是一個麻木的機械發條,我們.……之所以會出現,極有可能也是由宇宙隨機得來的。”
“沒有什麽是永遠一成不變的。”
“也就是說,我們生在隨機,活在隨機,將來也得死在隨機,而支撐起這些隨機的.……大概是一棵樹那樣的東西,這些家夥們都在拚命地找那棵樹。”
“而為什麽那些家夥要想找那棵樹呢?”
“是因為他們在思考,他們在貪婪,他們想看看埋藏在無數隨機之中的唯一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