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殉情
不過,在場的幾位,都不是好奇心過剩之人,雖然奇怪珍娘對待穆澤的態度,但是也沒有人真的將自己的疑惑問出口。
一邊的玉虛子這時開口說道:“珍娘,按照道理來說,你乃是鬼物,貧道應當將你度化。但是,念在你救下道子有功,貧道容許你提一個要求,你意欲何為、想要些什麽獎賞啊?功法、法器、甚至是重塑肉身,貧道都依你。”
“道長,道長,妾身不要什麽重塑肉身,妾身隻想讓道長將穆郎救活,並且免去他的罪名,如此便好了。還請道長成全。”
珍娘抬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龐,眼神可憐兮兮地看著玉虛子。
玉虛子沒想到珍娘提出的要求竟然是這樣,當即愣了一下,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對著珍娘說道:“珍娘,並非貧道不願這麽做。而是國有國法,穆澤所作之事,已經不是普通的通敵了!因為他的行為,這才造成酆門關被攻破,城中百姓死傷殆盡,守備軍卒犧牲了大半,而且酆門關城破,一些鬼物會趁著這個機會,暗中潛伏在大玄境內,這都是隱患。
你說,他做了這麽多損害大玄的事情,我如何能夠放過他?”
珍娘聽到了玉虛子的話之後,麵容戚然,但是卻並未開口反駁,隻是盈盈跪倒,跪在了眾人麵前,不停地磕著頭。
一邊的陳團有些看不過去,出言勸慰道:“珍娘,你還是別這樣做了。穆澤所作之事,大家都看在眼裏,你這麽求情,沒什麽意義的……”
“公子,還請可憐珍娘!”
珍娘這時終於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陳團,對著他說道:“自打妾身成了這樣之後,穆郎處處為我考慮,無微不至,勝似親人。現如今他有了難,妾身無法袖手旁觀,誓要救下穆郎。還請各位大人高抬貴手,饒過穆郎吧!”
就在珍娘苦苦哀求之際,她身後躺著的穆澤口中卻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
緊接著,穆澤緩緩睜開雙眼,麵色迷茫地看著周圍的眾人。
珍娘看到穆澤已經醒來,身體直接撲在了穆澤的身上,失聲痛哭:“穆郎,你終於醒了!你讓妾身擔心死了!”
“我這是在哪?我不是被謝必安給抓了起來嗎?”
穆澤似乎並不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他語氣疑惑地問道。
這時,丁理明分開眾人,來到穆澤的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剛剛蘇醒的穆澤,然後開口說道:“穆澤,本官乃除邪司副指揮使丁理明,奉蘇指揮使之命,特來救援酆門關。你的所作所為,楊千戶皆已告知本官。本官問你,你可知罪?”
穆澤在聽到了丁理明的話之後,眼神終於重新出現了焦點。
隻見他微微仰頭,看著麵前的丁理明,然後開口說道:“副指揮使?你這次來是來抓我的麽?”
“不全是,主要是為了救援酆門關,順便將你押解回京,等候處理。”
丁理明語氣淡然地說道。
誰知穆澤聽到了丁理明的話之後,竟然哈哈大笑起來。
隻不過,這笑聲當中,怎麽聽,都有一股子蕭索之意。
穆澤笑完後,便開口說道:“丁副指揮使,小人想問您一句,最近一年當中,總衙可曾收到過酆門關除邪司的信件?”
“自然是收到過的。”
丁理明不知道穆澤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他用帶著一絲疑惑的語氣回答道。
“既然收到過,那丁大人可知道酆門關除邪司中幾位千戶重傷的消息?”
穆澤此時的眼神,宛如一隻餓極了的孤狼,陰森當中又帶著幾分狠辣,死死地盯著麵前的丁理明。
誰知丁理明點了點頭,對穆澤說道:“既然收到了信件,自然是知道幾位千戶重傷的消息。”
“那我請問丁大人,是我等犯了什麽過錯,還是說這幾位千戶不屬於大玄人士。為何一年間,我寫了無數封書信,請求總衙派遣醫官來治療他們,卻始終不見醫官蹤影?”
穆澤緊咬牙齒,看樣子都快將滿口的鋼牙咬碎了一般,語氣帶著幾分委屈地朝丁理明問道。
“無可奉告!”
誰知,丁理明卻完全沒有同穆澤解釋的行為,直接一句無可奉告,便將穆澤的問題給堵了回去。
穆澤聽到了丁理明的話之後,突然放聲狂笑起來:“哈哈哈哈,無可奉告!哈哈哈哈哈,好一句無可奉告!敢問丁大人,是我等犯下了什麽過錯嗎?還是說,我等身處涼州這等苦寒之地,不配被醫官救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袍咽氣,離開人間?”
“都不是。”
丁理明語氣依舊淡漠,他輕舒了一口氣,對著穆澤說道:“這事情當中,牽扯到首輔一派,恕我不能如實相告。抱歉!”
“黨爭!又是他娘的黨爭!”
誰知穆澤聽到了丁理明的話之後,非但沒有釋然,反而愈發的暴虐起來:“黨爭又如何?黨爭就能視人命為草芥了嗎?黨爭便可以對我們這些身處於邊境,累死累活保衛大玄的人視而不見了嗎?”
“穆澤,我提醒你注意一下你的身份。朝堂之事,豈是你可以隨意置喙評論的?”
丁理明聽到了穆澤的話之後,似乎有些不喜,板著臉訓斥著。
“丁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穆澤森然一笑,露出口中潔白的牙齒,然後說道:“當初太祖高皇帝曾言,大玄乃天下人之大玄,大玄之事,天下人盡可說得。難不成,丁大人想置太祖高皇帝的旨意於不顧嗎?”
“牙尖嘴利!”
丁理明一拂袍袖,對著穆澤說道:“你盡管去說,反正你也馬上就是個死人了。本官又何必去好言相勸一個將死之人呢?”
“我何罪之有?!”
穆澤突然聞到。
“何罪之有?身為除邪司百戶,竟然修煉鬼修功法,是為其一!引導鬼物進入酆門關,破壞陽極滅鬼陣,是為其二!為虎作倀,幫助鬼物綁架酆門關中百姓,是為其三!因一己私利,導致酆門關淪陷,百姓、士卒傷亡無數,是為其四!這四宗罪,數罪並罰,你小命立馬不保,你還有什麽話說?”
丁理明麵容嚴肅地說道。
一邊的珍娘聽到了丁理明的話之後,又是普通一聲跪下,然後對著丁理明磕頭道:“求求丁大人,饒過穆郎吧,穆郎已經知錯了。穆郎,快告訴丁大人,你已經知錯了,以後再也不犯了,穆郎,快說啊!”
穆澤卻眼中含淚,對著珍娘說道:“珍娘,你無需求他!這個人間,髒透了!我寧願死,也不願求一個沒有心肺,沒有同情之人!”
“穆郎.……”
珍娘雙眼含淚,轉頭看向穆澤。
穆澤卻輕輕一笑,對著珍娘說道:“珍娘啊,你原本就是酆門關中百姓,因為去年的鬼潮殞命,所以才不得不變作鬼物。你還記得那位李大哥嗎?就是胖胖的,臉上時常掛著微笑的那位除邪司百戶。他還幫你抬過東西呢。
現如今,他隻能躺在南城外的醫館當中,用草藥吊著命。每回我去看他,一說起你,他都會流眼淚,說自己沒能保護好你,讓你死在了鬼潮當中。
還有那個趙百戶,雖然平時冷著一張臉,但是對孩子卻極好。有一次,你的多多纏著他,非要他給自己買麥芽糖,結果趙百戶也沒有多說,直接給多多買了兩斤的麥芽糖,因為這事,你還打了多多。
現如今的趙百戶,一提到孩子就會流淚,他是個孤兒,從小便沒有感受過家庭的溫暖。去年的鬼潮,讓酆門關當中無數家庭支離破碎,他總是說,自己是罪人,沒有給那些年紀尚幼的孩子,一個完整的童年。他現在,也在醫館當中躺著,全身都爛了,可每當有孩子過去,他還是會展露自己的溫柔。”
“你不要再說了!”
丁理明喘著粗氣,眼睛緊閉:“穆澤,我隻是一個排名最末的副指揮使,沒有多大的能量!關於這些百戶救治的問題,一切的一切,都是上層的人物來決定的!我無可奈何,你明白嗎!”
“明白!我怎麽不明白呢?”
穆澤眼神空洞地看著天花板,對著丁理明說道:“想要官運亨通,必然要聽上級的命令。這我怎麽可能不知道?但是,我就想問一句,夜深人靜的時候,你們這些身居高位的人,良心不會痛嗎?”
說完這句話,牢房當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麽去勸慰這個為了自己的同袍,而改修鬼修法術的中年漢子。
“珍娘,你且過來。”
此時,穆澤的突然開口,打破了原本的平靜。
將珍娘叫到身邊之後,穆澤開口對珍娘說道:“其實,剛剛道長說的話,我聽了個七七八八。道長說可以為你重塑肉身,你趕緊求求道長,讓他幫你重塑肉身。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撐不了多久了。我現在,隻想看著你和多多,快樂的生活下去。”
“我不!”
一直溫婉聽話,善解人意的珍娘,此時卻硬生生地拒絕了穆澤的要求,隻見她麵有戚然,對著穆澤說道:“穆郎,你是知道我心意的。既然已經認準了你,那我就絕不會拋下你,自己一個人苟活!”
“哎,癡人!癡人!”
穆澤聽到了珍娘的話之後,猛地一愣,然後滿眼悲傷地歎息道。
不多時,穆澤轉過頭,對著陳團說道:“陳公子。”
陳團隱約猜到,這一人一鬼,可能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正在暗道可惜之時,突然聽到穆澤叫自己,急忙走上前去。
雖然穆澤曾經想殺了自己,但是,他現在馬上就要死了,自己若是再與他計較這個,未免顯得太過小肚雞腸了。
“陳公子,我有個不情之請。”
穆澤強忍住身體上的疼痛,然後對陳團說道:“多多,是珍娘的孩子。自從死在鬼潮當中之後,就變成了一隻小鬼。他這輩子,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也沒有傷害過別人,現如今,我馬上就要不行了。珍娘一個人,實在是不能完全照顧這個孩子,所以,我想請.……”
“我明白你的意思。”
陳團打斷了穆澤的話,然後說道:“你是想讓我喜當爹!”
“喜當爹?”
穆澤聽到這個詞語,眉頭皺成一團,似是不了解其中的含義。
陳團隻好說道:“就是恭喜我要當爹了!”
“唔,這麽說也無不可!”
穆澤輕笑著說道:“既如此,還請陳公子多多照顧孩子一二,下輩子,穆澤當牛做馬還你的恩情!”
“放心吧!”
陳團點頭應下。
其實,他會照顧個屁!
他隻是不想穆澤帶著遺憾去死罷了。
至於說多多以後會怎樣,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穆澤聽到了陳團的承諾之後,臉上掛著一絲微笑,然後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呼吸也漸漸地停止了。
隻是,不知道是陳團的錯覺還是什麽,他總感覺穆澤死之前曾向自己傳音。
“當心京中勢力,陳法不好救!”
這就是穆澤給自己傳音的全部內容了。
就在陳團暗自思索的時候,突然一道火光的出現,打斷了他的思緒。
原來,是珍娘,燃燒了自己的冥核,自殺身亡。
這女子竟如此剛烈!
竟然選擇了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