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 回去吧
士兵有些不敢正視西門築的眼睛,低下頭輕聲地囁嚅道:“我自己來的。”
在西門築要說些什麽的時候,士兵搶先一步說道,這次士兵倒敢抬起頭來了:“你先別急著罵我,我聽到說你受了重傷,才趕過來的,我潛伏在這軍營裏,不敢主動來找你,聽到有人說你身體不會有大礙了,可就是放心不下,想見你一麵再走,今天見到了,好像你精神還不錯,我也就放心多了,好了,不再這裏礙你的事了,我回家了。”
總是這麽風風火火,總是那麽振振有詞,總是讓人很無奈,但又很難生出責備之心來。
“顏溪。”西門築忽然叫住了往外走的女子。
一身士兵服的顏溪回過頭來,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西門築,笑了笑:“是不是有什麽想要對我說的?”
你留下吧。
很想對她說這一句話。你留在我身邊吧,不要回去,就在這裏,一直呆在我身邊吧。
好像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沒見到她的麵了,想問她過得怎麽樣,想知道家裏孩子的情況,雖然知道她把家裏的事情照顧得很好很好,雖然知道她還近乎神乎其技地把他的姐姐找回來了,雖然這一切,很多很多的東西,都已經通過信件讓他知道了,可還是很想,親口聽她說一說發生的事情。
在這荒蕪的邊關地區,已經很久沒有那樣活潑的笑聲了,像是綠洲一樣,帶給疲憊旅人的滋潤的水,好像已經很久無法見到了,身上肩負著那麽多人的性命,沒有一刻能安安心心地放鬆下來,心裏頭的弦,已經繃得很久很久了。
你留下吧。這句深藏在他心底的話,這句他想宣之於口的話,終究隻能放於心裏百轉千回,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麽可以如此兒戲呢?更何況……
“你眼神好複雜,是不是很想我了,但是呢,又很不好意思說出來,所以又在那裏犯別扭啊?”顏溪折了回來,坐到了西門築一旁的椅子上,她取下腦袋上沉甸甸的頭盔,哐當一聲大大咧咧地放在桌子上,看著一言不發的西門築,笑意盈盈地說道。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西門築找到了自己的聲音,臉色難看地說道。
他喉嚨動了動,咽下去了什麽東西:“回去吧,而且不要再來了。”
他臉色越來越沉,看得顏溪心裏頭有些發毛,他的眼神,也帶著濃濃的警告意味,好像顏溪有多麽累贅似的。
真是混蛋,大老遠跑來看他,不說啥慰問的話就算了,還一直板著個臉,來都來了能怎麽樣嘛,並且她也沒被人發現,沒丟他的臉啊……走就走唄,下次求她她也不來了,混蛋!
顏溪抓住頭盔,氣呼呼地往腦袋上罩下,沒好氣地丟下了句“走了”,然後就往外麵走去。
走吧,早點離開這裏,而且不要再來到這個地方了。這樣的龍潭虎穴,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現在的情況,一點不像你想象中的那麽樂觀啊,你就呆在太平的京城,讓我在這邊關戍守,遠遠地護衛你安全吧。
接近心髒的傷口那麽疼,像是刀一樣狠狠地在那裏捅進,一口濃烈的鮮血從喉嚨口裏湧上來,之前尚可以嚐試忍一下,可是現在再也無法忍住了,鮮血就那麽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來,他仍舊在忍耐,忍耐著讓自己不發出聲音來,於是,他的眼睛一直注視著她的背影,看她一步一步遠離自己,顏溪抱怨地嘟囔著往前走去,絲毫不知道,身後的男人正在用他強弩之末的身體,進行著脆弱的堅持,在這情況下,他是絕對不能讓她回頭看一眼的。
好像,她走了吧。再堅持一會,說不定她會回來。這丫頭一像很機敏的,一定不能讓她看出什麽端倪來。
走吧走吧。
顏溪剛走到轉彎的地方,突然間,砰的一聲有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聲音隔得那樣遠,而且也若有若無的好像沒有一樣,並且也不確定到底是從哪裏發出來的聲音,也有可能隻是什麽凳子啊,杯子啊摔到地上的聲音,可清秀的女子忽然眉頭一緊,她轉身,拔腿就往西門築的房間跑去。
氣喘籲籲地推開門,原來在那裏坐的好好的男子,已經倒在了地上。顏溪霎時瞪大了眼睛,好像有什麽東西狠狠地席卷了她的心髒,格外的壓抑與難受充斥在她的胸口。
“西門築!”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床上的男子麵容蒼白如紙,好像了無生氣地躺在那裏,突然間,他好像陷入了什麽可怕的夢魘之中,眉頭緊皺,俊秀的麵容上滲出了點點汗水,伸出手想抓住一些什麽。
顏溪很想衝上去抓住西門築的手,想給予他一些溫暖,想鼓勵他堅持住,可是事與願違,她什麽也不能做,她其實是很有顧慮的,她不想讓西門築丟臉,所以她不能讓別人以為,她,西門築的王妃,沒事找事地來到這邊關了。
是的,現在,軍營中的人很多,大家都麵色沉重地看著床上重病的主帥。
這麽多人在這裏,她當然不能輕舉妄動。
“之前叫軍醫來的人是誰?”姓蘇的將軍皺起眉頭,沉聲問道。
顏溪不知道這人突然問起這個問題幹什麽,但也隻能恭恭敬敬地出列,並壓低聲音顯得更加像個男人,說道:“回將軍,是我。”
蘇郭力打量了顏溪半晌:“王爺暈倒的時候你在他身邊?”
顏溪遲疑了一下:“是。”
蘇郭力似乎還想問些什麽,卻突然間止住了,而是突然冷聲地說道:“你把頭抬起來一點。”
顏溪鎮靜地抬起了頭,雖然心裏打鼓得很,這男的發現什麽了?但是麵上卻是無一絲一毫的慌亂之色,隻是定定地目光直視著蘇郭力。
“你不是阿三?”蘇郭力挑起了眉。
“誠如所見。”
“你是誰?怎麽會在王爺的身邊?你是哪個營哪個隊哪個編的?”從來沒有見過顏溪的蘇郭力,自然地對這個出入在王爺身邊的生麵孔產生了懷疑。
這個……
什麽營什麽隊什麽編啊……讓她臨時怎麽瞎造啊……如果瞎說了這個人真去查,發現她根本是胡說八道怎麽辦?
見顏溪遲遲不做聲,蘇郭力的臉上眉頭緊緊皺起,聲音也變得低沉:“問你話,你啞巴了不成?”
“他是本王的親兵。”正在這個時候,一道慵懶的聲音突然出現,粉碎了這馬上就要劍拔弩張的氣氛。
“既然是王爺親兵,剛才問這人,為什麽這人不言語?”蘇郭力好像有點不甘心,說的話也有一股盛氣淩人的味道,明明是疑問句,卻並無謙卑,像是在質問什麽。
“他是暗衛親兵,本王命令過他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他適才不言不語純是因為忠於本王,也在情理之中。”看到蘇郭力麵色複雜地點了點頭,但好像又欲言又止,有什麽要說的話一樣,西門築輕輕咳了一聲,淡淡地問,“蘇將軍還有什麽要盤問的麽?”
蘇郭力眼睛瞪大,意識到自己太僭越了,慌亂地道:“末將隻是擔心王爺的安全而已,萬不敢盤問於王爺……”
“也就是說沒什麽要問的了?”西門築淡淡地挑了一下眉,毫不客氣地下起了逐客令,“那就給我滾出去。”
蘇郭力麵色乍青乍白,好像含著奇恥大辱一樣,終於憤恨地一咬牙:“末將告退!”
“你們都出去吧,本王需要安心養病。”西門築對著一些其他的士兵說道,顏溪也跟著那些士兵一起走開,想要留給西門築一個清靜之地,卻不想西門築指著顏溪說道,“你留下,本王有事要吩咐你。”
一行人走了,房裏隻剩下西門築和顏溪。
顏溪不說話,就那麽看著西門築,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西門築張了張嘴,卻不敢望顏溪的眼睛:“你回去吧。”
顏溪站在那裏沒有動,也沒有說話,西門築隻能不理她,閉上眼睛躺在那裏,可過了一會,他又睜開了眼睛,他抬頭看向顏溪的時候,發現女子的眼眶紅紅的,可是她咬著唇站在那裏,想哭,卻倔強地不肯發出聲音。
“你這又是何苦……”
“我不知道你病得那麽嚴重……大夫說,你傷到心髒了,差一點就沒命了。”
“顏溪,我……”
顏溪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她的手抓住西門築日漸消瘦的手:“別趕我走好不好?我不會成為你的累贅的,讓我照顧你。”
女孩子的眼睛黑盈盈的,裏麵蘊含著毫不掩飾的真誠與關懷,顯得那麽的溫暖與真切,就像有什麽小小的手,在西門築的心口一下一下地撓動著,有暖意層層疊疊地浮上心頭,再沒有比在異鄉見到自己心愛的人更讓人心情愉悅的事情了,其實,他也很想,她待在他身邊啊。
西門築不顧自己的傷口把顏溪摟進了懷裏,仍然是那樣的姿勢,他的下巴擱在她的腦袋上,好像汲取著什麽溫暖一樣,顏溪也舒心地躺在他的懷裏,聞著他身上特有的氣息,也感到很安心,隻不過,他瘦了好多,他本來就不胖,現在更加瘦弱了,尤其是下巴,尖尖的,越來越磕人了。這邊疆的日子很不好受吧,不過如果她待在他身邊的話,日子應該沒有那麽地難捱吧。
可是下一刻西門築卻推開了顏溪:“回去吧。”
顏溪特別不高興地撇嘴:“怎麽這樣?”
“回去吧。”西門築麵容有些疲憊,卻很堅決地對顏溪說道,眼神更是透著不容反駁的堅持。
“如果我不呢?”顏溪才不在乎他的堅持,她從來就不是多認真聽話的人,要她丟下重傷在身,稍不注意就可能撒手而去的西門築,她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