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邊關
西門雪沿的話剛落音,一陣震天的馬蹄聲就在外麵響了起來,正在這個時候,砰砰砰的敲門聲也被叩響,一個牛高馬大的身影衝了進來,麵色著急地走向顏溪。
顏溪避開了西門雪沿,跟那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借一步說話。男子低聲而沉痛地說道:“王妃,接到消息,王爺他,他快不行了。”
“什麽?”顏溪登時瞪大了眸子,她畢竟比較鎮定,穩定氣息冷靜地說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王爺,他在前線受了重傷,軍中的大夫說,他大限之日不遠了……”
所謂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已經到了十多天之後。
邊塞的天空似乎很少有瓦藍的時候,一直都是那樣灰蒙蒙的,或者籠罩著一層沙土,頗有些黃昏落日的蕭索,尤其是到了僵持戰爭的時候,有時候死的人一多,天空還會隱隱帶著一些血液般的殘紅,讓人看了產生不出半分的好心情,一股濃濃的壓抑感就那麽逼迫而來。
“死不了……說了還死不了……”城門後高高的軍事建築裏,虛弱,但又帶著滿滿固執的聲音傳散開來,年輕的男子一身白色的衣服,硬要撐著從床上站起來,一個士兵來阻攔他,卻被他毫不客氣地一把揮開,隨著他的大幅度動作,胸口纏著的繃帶綻開了些微的血花,他眉頭僅是皺了一下,就毫不猶豫地拿過鎧甲,淡漠的眸子掃了一眼還想上前阻攔的士兵,“還不過來給本王換衣服。”
“王爺……您休息一下吧,大夫說您需要多多修養,軍中的事情,您就交給其他將軍吧……”
“軍醫還說本王會死呢,本王現在不還是生龍活虎?”西門築不耐煩地掃了他一眼,“本王要去閱兵……你若還不過來給本王更衣的話,本王就以你不服軍令為名,將你軍法處置。”
滿以為這樣的話能威懾到士兵,沒想到士兵抬起頭一臉固執:“王爺就算殺了我,我也不讓王爺邁出這裏半步。”
“你是要軟禁本王麽?”西門築危險地眯起眸子。
士兵驚慌地連連搖頭,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屬下對王爺之心,天地可鑒呐!”
“如果你過來給我換衣服,我就相信你。”西門築在給魚兒拋下誘餌,魚兒明顯愣了一下,卻讓西門築大失所望地說道,“屬下不會中王爺的計的,無論王爺怎麽說,屬下都是會死守住這裏的!”
西門築煩透了,沒想到這小子就像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他又不是啥小姑娘,少休息個十天半個月會怎麽樣不成?
使口不如自走,求人不如求己。西門築當機立斷地決定自己換衣服,出點血又如何?如果他現在不出去,讓軍中大事交給那幾個草包處理,那麽士兵們流的血真可以匯成一條河了。
西門築費力地抓住厚重的鎧甲,可就在他要穿的時候,士兵飛身而上,西門築以為士兵大逆不道到要搶掉他手裏的鎧甲,沒想到士兵頗為無奈地說道:“還是屬下給王爺穿上吧,王爺不要驚動了傷口。”
那一瞬間,西門築感到有什麽東西在他心口裏流動,這個小小的士兵,不怕軍法,不受他威逼利誘,卻在他的堅持麵前選擇了退去與妥協,不為別的,隻為不讓他的傷口嚴重化。這些士兵們似乎對他有很深的敬重與歸屬,他感覺得到,他們把性命交付在了他的手上,他們之間的感情,似乎超越了尋常的主仆,超越了尋常的上級與下級,他們對他,好像並沒有如何的害怕,好像從心底裏,滲透出來了一種對於他的關心。
在這黃沙漫漫,冰冷蕭瑟的邊關,這樣的感情像是驚喜,很容易帶給人某種暖意的。
西門築站在閱兵台上,看著士兵們昂首闊步,眼神晶亮地望著他的時候,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受了傷又怎樣呢?還沒死不是嗎?他的兄弟們多麽信任他,看到他來閱兵多麽的高興,他們把性命都交付在了他的手上,他也應該盡全力保護他們,不是嗎?
有時候,人的感情真的是一種奇妙的東西,當時的他帶著士兵們衝鋒陷陣,在戰鬥的過程中,一把長矛插進了他的胸口,他當時竟然能撐著一口氣,砍下敵方將領的頭顱,然後才沒有後顧之憂地暈倒下去,在生命垂危的那一刻,他真的要支撐不住了,那樣的痛苦足以崩潰掉他的一切,可他最後還是活過來了,當時支撐他活下去的,是那一聲聲帶著哭泣的王爺。
是的,就是那麽奇怪,當時的他,沒想到他摯愛的女子,沒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姐姐,沒想到他可愛的兒子們,也沒想到給他無上榮耀,一直關心他,寵愛著他的父皇,當時的他,腦海中浮現的竟然是士兵們慘死的模樣,他自詡一生風流浪蕩,什麽事情都看得開,可什麽時候也有那麽濃烈的責任心,有那樣杞人憂天的意識了呢?那個時候竟然想著,不行啊,如果我死了,這些士兵鐵定會死得連渣渣都不剩的啊,我不能讓他們死啊,不能讓這些跟班的小弟們死啊。
好像他活過來他們就不會死似的。原來潛意識裏的自己,竟是那麽的自信啊。西門築這樣想著,竟不自覺地,笑意爬上了唇角。雖然臉色很蒼白,可眼裏綻放的神采,卻使他顯得精神奕奕,而下麵的士兵們看了心口也不自覺放鬆了許多,主帥像是金剛不壞之身,還有比這個更讓手下士兵更興奮的事嗎?
這天的清晨,天空呈現出澄澈的藍色,好像已經有很久,天空不曾像今天這般看得人心曠神怡了,風好像也沒有那麽凜冽的力道,仿佛是從南風吹過來的一般,帶著些溫婉與柔和,顯得格外的多情,這樣的景色,消斂了戰場的肅殺,讓人不自覺地放鬆了起來。
人們注視著麵容如玉的主帥,現在的西門築,如畫的略偏女氣的精致眉眼中多了一份盛然的英氣,使得他看來更為風采無雙,雖然是在病中,可他的眼睛顯得尤為有神,一點也不像初來乍到時那般懶洋洋的,就在這個時候,大家發現原本就很炯炯有神的主帥視線變得更為銳利,好像是發現獵物的老鷹一般,眉頭緊鎖的老鷹在眾目睽睽之下指著一個清瘦的士兵,擲地有聲地說道:
“你,出列。”
士兵特別沒有精神氣質般地低著頭,像是被抓到現行的某個小偷一樣,可是僅僅一瞬間之後,士兵就高高地仰起了頭,鏗鏘有力的清朗聲音毫不輸於西門築:“是,主帥!”
清瘦的士兵以標準的軍人步伐,大步而從容地朝閱兵台走去,規規矩矩地站在西門築的麵前。
西門築審視了士兵一會,就在大家猜這個陌生的士兵到底為什麽會得到主帥的特別關注時,西門築朝一旁的副都統點了點頭,副都統隨即大聲地發號了讓士兵們都去享用夥食的命令,士兵們有序地退散,雖然他們表麵正兒八經,嚴嚴肅肅不苟言笑的,可年輕的小夥們總沒有失卻對生活的希望,依然如初生兒一般對事物保持著高度的熱情與好奇,於是他們對那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士兵的探尋,就將出現在稍後不久的茶餘飯後了。
“你,隨我來。”西門築撂下這一句話後,就大步地往前邁去了,西門築的眼神似乎很柔和,沒有什麽肅殺的意思,好像並不是要辦理這個士兵,這就很有可能是主帥要重用他,副都統不懂這個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士兵為什麽會得到西門築的青睞,他更覺得納悶且氣憤的是,他聽到了這個士兵輕聲的一句嘟囔,雖然聽不清到底在說什麽,但好像藏著些抱怨,這小個子士兵真是無禮極了。
西門築讓士兵到了自己的房間,在此之前他下令揮開了一眾周遭的士兵,說是有什麽軍情要事討論,不能有任何人近身的機會。
一回到房間,西門築就解開了自己的盔甲,盔甲很重,脫的話要費很大的力,在平時這盔甲自然是小兒科,可現在重病在身,愚蠢的人才會毫無意義地逞強。
他眸光一瞥:“還不過來給我解盔甲?”
士兵“哦”了一聲,然後走了過去。
西門築感覺到胸口忽然一陣熱流湧過,並伴隨著一陣疼痛,他知道傷口一定是流血了,他避開走過來的士兵:“好了,我現在不用脫,穿著沒事。”
西門築坐到了椅子上,因為失血過多的原因,霎時感覺到天旋地轉,但他用很強的定力告訴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絕不能。
人的意誌是種很奇妙的東西,雖然那種無力感仍舊無法散去,但起碼沒有那麽濃烈的暈眩感了,西門築麵色冷冷地看著士兵,聲音並不溫柔:“誰讓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