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院子內,丫頭婆子們穿梭來去,忙著打掃清洗,準備著一年之中最後的那個節日來臨。見沈夫人從她們身邊走過,都暫時停下手中的活計向她行禮。


  可沈夫人即充耳不聞也視而不見,神遊太虛地一路走了過去。她身後的周嬤嬤凝神若思,望著其背影心中的陰影不斷地擴大,擔心的情緒沉重的像塊大石頭。


  “太太,”瑞泠突然出現在了沈夫人的麵前,擋住去路,“太太剛才出去了?”


  “你找我?”沈夫人的思緒被瑞泠的話拉了回來,恢複了如以往的平靜,臉上還灑上了微笑,“你身體不好,不要亂跑。這外麵冷得很,寒氣容易侵體,會著涼的。”


  “回太太,瑞泠姑娘一直都乖乖地在房中睡覺,才醒了一小會兒,聽到太太回來了才來迎接太太的。”得喜扶了扶,替瑞泠回答。


  “嗯。”沈夫人欣慰地摸摸瑞泠的頭發,“聽話就好。”


  “太太在生氣?”瑞泠睜大了眼睛,用一種很幼稚的眼神看著沈夫人,“有人欺負太太了?”


  “沒有。”沈夫人輕聲回答。


  “得喜說,今天廚房給太太送了好多好吃的糕點來?”瑞泠低下頭,雙手扯著衣角,聲音變得低低的,跟夏天夜晚裏的蚊子聲差不多,“我就覺得好餓。”


  “原來是為了這個呀。”沈夫人看看得喜,後者連忙解釋,“一日三餐,都是我定時去拿的,瑞泠姑娘也都吃得好好的。”


  “周媽媽,派個小丫頭把糕點送一半到瑞泠姑娘房裏,剩下的給二少奶奶和林姑娘送去。”


  “唉。”周嬤嬤應著,隨即叫來一個灑掃的小丫環去把事情辦了。


  “好了,得喜。送瑞泠姑娘回屋去吃糕點吧。”


  得喜扶著瑞泠才要走,瑞泠又開口了,“太太,那個捕頭不是好人,他是來害你的,你別聽他的話。快把他打出去!”


  沈夫人神色一凜,春光瞬間換成了秋風,“得喜?”


  “太太恕罪。”得喜一下子跪倒在地,語調慌亂地說道:“實在是瑞泠姑娘問了太多次了太太去哪裏了。我一時覺得也沒什麽,就實話實說,說是有個衙門的捕頭找太太。但別的真的沒說什麽。我真不知道,瑞泠姑娘為什麽這麽說呀!”


  沈夫人的目光在得喜和瑞泠身上掃來掃去,判斷著她們話中的真實性。


  周嬤嬤上來打了個圓場,“以瑞泠姑娘現在的情況,隻怕都是些小孩子的話吧?多半是等糕點等久了就認為讓她吃不到的王捕頭是壞人了。”


  “是是是,一定是媽媽說的這樣。”得喜得了救命的稻草,自然得緊緊抓著。“今天熬的藥,因為瑞泠姑娘睡、睡得遲了,還有沒來得及喝了。”


  “扶瑞泠姑娘回屋吃藥吧。”沈夫人一甩袖子,進了自己的屋子。


  得喜還沒回過神,周嬤嬤推了她一把,又給了眼色。這才迅速從地上站起,“謝謝媽媽。”


  “沒事,好好伺候瑞泠姑娘。”周嬤嬤笑得很溫柔,就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瑞泠姑娘,回屋吃糕點了。”


  “好。”瑞泠開心地拍了一下手,又偏頭看向沈夫人的屋子,“太太了?”眼神中充滿著好奇又帶著明顯的笑意。


  “太太不餓。瑞泠姑娘自己吃就好。”


  打發了得喜送瑞泠回了屋,周嬤嬤這才回到沈夫人身邊。


  沈夫人把椅子挪到了窗邊,把窗子推開得大大的,任窗外那株臘梅的香氣穿堂過室,把馥鬱遍灑屋內。輕輕吸上一口,便是沁人心脾,五髒六腑仿佛被清洗了一遍,頓時感覺通體輕盈,隨時有羽化飛身的可能。


  “太太累了?”周嬤嬤也沒去關窗,隻是靜靜佇立在沈夫人身邊。


  “不累。”沈夫人靠著椅背,閉著眼睛。


  “屋子裏已經打掃完了,我讓她們去院子和瑞泠姑娘屋裏幫忙去了。”


  “嗯。”沈夫人懶懶地回答。


  “太太是傷心?”


  “小琴遇到了事情為什麽不來找我了?盧大夫和莫婆婆為什麽也不來了?”


  “我記得翠語峰上那第四個死的人好像是縣城裏的人,姓左。隻怕也是個穩婆。”


  “少均這孩子怕嚇到我們,信上把這事寫得含含糊糊的,我也就知道個姓什麽。還真沒把這幾人聯起來想過。主要還是從沒想過,小琴她會…………”


  “要不是因為瑞泠姑娘的事,我們應該仔細問問大少奶奶。或許…………”


  “知道了又能怎麽樣?”沈夫人睜開眼睛,“事情已經有人做了。”


  “我們可以早做準備,也不至於等到捕頭上門來問話這麽措手不及了。”


  “衙門裏的人找來是遲早的事。也沒什麽好怕的。事實就是事實,實說就好。”


  “可是太太。”


  沈夫人一擺手,“沒什麽好怕的。讓他們查好了。這件事上,我們可真沒做什麽。”


  “可做這事的人的意圖分明不簡單,怎麽看都是衝著太太您來的。”


  “做這事的人的意圖是有點迷,他能在這件事上得到什麽好處了?又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好處了?”


  “是啊,當年那事撐死也不過是件小事。就算當著大家的麵攤開來也不能把您怎麽樣?”


  “一件小事,卻要用四條人命引出來。這背後的人真的好狠。”


  “是的,真狠。”或許是開著窗戶的關係,周嬤嬤忽然感覺全身一冷,打了個哆嗦。


  沈夫人伸手在一枝探頭進屋的臘梅上摘下來兩朵小金黃,放在鼻下嗅著,“或許,他是想說另外那個人的事?”


  另外那個人?與這事有關的?周嬤嬤腦中閃過一張臉,心又沉重了幾分,“太太?”


  “派人去看看小琴的家人,送些銀子過去。給其他的幾家也送些去。寫信給蓁蓁,問問青峪鎮那邊有什麽不尋常的事發生沒有?還有,找個有經驗的和王捕頭一起查查案吧。”


  “是。”


  自從得了兒子,楊心兒對其他的事情皆不關心,滿眼裏隻是兒子的吃吃喝喝、哭哭笑笑,衣服暖和不暖和?窗戶關嚴沒有?不僅不來找林玉竹了,就算林玉竹偶爾想找她說說話,沒聊幾句就要去看兒子醒了沒?睡了沒?弄得林玉竹也跟著緊張兮兮的。


  秦家這小少爺得名泊遠,取自“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之句,是伯父秦少均寄托的在他身上的美好期盼。至於為什麽不是爺爺秦冒或父親秦少城來取名了?那是因為,秦冒說每每看到孫子就會想到瑞泠失去的那個兒子,心思混亂,頭暈眼花,實在是想不出什麽好名字。秦少城則是認為兄長為秦家的當家人,秦府的下一代由他取名比自己好,並且打算把兒子的教導之責也一並托付給秦少均了。


  “你說這父子倆,平時家裏的事不幫忙,到了自己兒子、孫子的身上了還是這樣。這甩手掌櫃真是當得可以。”哄著兒子睡了覺的楊心兒也許是覺得了悶了,竟難得的主動請了林玉竹來閑聊。“取個名字都要勞煩大哥。”


  “自家的孩子,大哥哥隻怕是高興還來不及。姐姐懷孕的時候,蓁蓁姐可緊張了。”


  林玉竹掩著嘴笑著,“今天太陽可是打西邊出來的?”


  “哪有?還不是東邊。”楊心兒一時沒聽明白,很老實地回答。


  “嗬嗬。”林玉竹笑得更開心了,拿手在楊心兒的眼睛前麵來回晃了幾晃,“泊遠小少爺已在夢鄉,姐姐可以回回魂了。”


  楊心兒也回了過味兒來,“你這丫頭,這段時間閑得很,盡在屋裏頭天天磨牙了吧。找你來說說話,還牙尖嘴利的打趣上我了。”


  “到不是打趣姐姐。姐姐自己算算,這些日子除開寶貝小少爺,你理過別人沒有?今天阿圓來說你請我過來說說話,第一遍我還隻當聽錯了。”


  “好好,是我不對。”楊心兒很沒誠意地道歉,“我在這裏給妹妹陪個不是總行了吧。”


  “姐姐今天怎麽有空和我說話了?”林玉竹到也不在意,品著香茗,吃著點心,悠哉悠哉地問,“這是要過年了,又打算借小香給小少爺裁新衣服?”


  “他的衣服都多得穿不完了,不用麻煩小香。你到是提醒我了,前麵小香幫了不少忙,得給她送點東西以表謝意。”


  “那我替小香謝謝姐姐了。”林玉竹不客氣地說。


  “小香了?”楊心兒朝林玉竹後麵望著,小香、小趣都沒跟來。“小趣又去廚房找好吃的去了?你不給她說一聲。小香再會打點,去多了那幫人口裏不說,心裏可討嫌了。我這裏的點心不比廚房好吃?來我這裏就行了,何苦讓別人在背後嚼舌根。”


  “姐姐放心,小趣在貪吃,這點分寸還是有的。是二太太太那邊照顧瑞泠姑娘的得喜找小香有事,我想著她們也都陪著我悶在這屋裏許多日子了,就讓小趣也跟著去透透氣。順道把我托金嫂買的幾盆水仙送兩盆過去,一盆孝敬二太太,一盆送給瑞泠姑娘。剩下的帶回來,姐姐和我屋裏各自再放上一盆,既裝點了屋子又添了香氣。”


  “你買花了?”


  “金嫂說有家人的水仙育得好,鎮上好多人都搶著買。我一時心癢難耐也就湊了個熱鬧。”


  “你到真是閑了。”楊心兒也喝了口茶,或許是茶水有些燙,讓她的眉毛微微的擰了一下,“說到這瑞泠姑娘,你看她那病是真的還是假的啊?”


  這瑞泠初回來的時候隻是愛一個人呆呆地坐著,還是能跟人說說話的,隻是說著說著就不知道走神去了哪裏?呆呆的看著一個地方發呆。你再叫她,她就答非所問。除去這些,其他的也沒什麽異樣的地方。可漸漸的這情況就越來越不對勁,說話的口氣不在像個正常人,指著這個說要害她,又指著那個說是殺人凶手,時不時還莫明的陰笑幾聲。有一天居然拿著剪刀把一個伺候她的丫鬟的頭發給剪了兩下,丫鬟們嚇得不輕,合力把剪刀奪了下來,又把屋裏這類的全都收了起來,生怕她拿著又再剪誰。


  後麵請了大夫來,把了脈,了解了前因後果,說是這身體上並沒有大礙,這毛病出在心裏。恐怕是因為流產之後太過思念孩子,情緒抑鬱難疏,憂傷過度積在了心頭。這心病難治,大夫開了兩副藥讓試著吃吃,早、晚各一副,順序絕不可錯。


  這藥一下去,瑞泠到是安靜了,也不指著人鬧什麽要害她了。但神情卻變成了小孩子樣,做什麽、吃什麽都得讓人哄著。開心了就多吃幾口,多玩一會兒,不開心了就堅決不吃不張口,你要強行喂吧,她也不反抗,就是等你一轉身就給吐了出來。因此,隻要她想吃什麽,想玩什麽,府裏都是先緊著給她。


  大夫還說,這病人除開要好生照看,也要和親人多相處,讓她多生安全之感,這樣對病情有好處。沈夫人想著瑞泠也隻有瑞清這一個哥哥,而且瑞清是頗為疼愛這妹妹的,如今瑞泠病在這樣,大夫又有這樣的叮囑,就特許瑞清白天可以隨時進來看瑞泠,也不用向上報備。所以,白天瑞清就常常來沈夫人院裏陪著妹妹。這瑞泠還真的又聽話了許多。讓伺候她的丫鬟們懸了多日的心總算能完全的放下來了。


  “瑞泠姑娘是個可憐人。”


  “孩子沒了是可憐,可她這病?我怎麽覺著…………”楊心兒也不知道怎麽形容好了。


  “大夫說這心病不是一天可成的,我想在那土匪窩裏說不定就開始了。回到別院看到熟悉的一切,讓她更想孩子,才加重了。”


  “你是說,她這病是真的?”


  “姐姐不信她的病是真的?”


  “病這東西,咱們不是大夫,真假不好太過武斷。但她哥哥瑞清回來後的那套說辭怎麽聽著都有些不對。”


  “是有好幾個說不通的地方。”


  “你說這哥哥沒說實話,這妹妹又突然病得這麽古怪?這兩者間會有什麽聯係嗎?”


  “有大哥哥在了。不用擔心。”林玉竹對秦少均的能力很有信心。


  “瑞清那邊我當然不操心了,可瑞泠就在我們身邊啊。兄長再厲害也不好隨時插手到咱們女眷裏邊來吧?”


  “還有二太太啊,大哥哥一定是跟二太太商量過的。”


  “這瑞清都能白天去娘那邊了,這要釣的魚有多大呀?”


  “能讓瑞泠姑娘把那個女鬼帶進院子,還殺了人,又差點害小少爺無法出生的魚,自然大得很。”一想到那晚的情景,林玉竹還是心有戚戚,仿佛那陣陣的陰風又掃在了身邊,不覺渾身一抖。


  楊心兒也伸手握緊了胸口的月白香囊。


  這時,門口的簾子被人掀了起來,阿圓捧著一盆清香撲鼻,姿態高雅的水仙走了進來。


  “這花真好看。”楊心兒拔弄了兩下水仙的葉子,指示阿圓把花放在離床最近的地方。“金嫂還挺會挑的。”


  “小香、小趣她們回來了?”林玉竹問阿圓。


  “回來了,還說聽到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要給姑娘說了。”


  又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讓她們過姐姐屋裏來吧。”


  “她們放好水仙自然就過來,不用姑娘交待的。”阿圓覺得小趣那急切的表情真的好玩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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