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月下剪發人(4000+二合一,求推薦,求收藏,求一切~)
金樓,夜,靜杳無聲。
門廳外,扒滿了人。
宮寶森和葉問。
北方無敵與季華無敵。
腳下生乾坤,手中縱風雲。
功夫是纖毫之爭。
兩人步伐騰挪,手掌交疊,不是拳拳到肉的碰撞,但其中的驚心動魄,不輸分毫。
劉琛全神貫注,將宮寶森的每一絲變化都納在眼中。
傳統黑色長衫擋住了宮寶森肌肉的運動,無法窺見宮家六十四手的練法。
但劉琛並不想偷師,隻想觸類旁通,借鑒這個世界最高明的拳術。
宮寶森對勁力的把握堪稱精妙,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若是放在任何一名普通高手,就該知道兩人的差距如同溝壑。
隻是葉問是不世出的武學天才。
一身技藝,是實打實打出來的。
若論察覺勁力變化的絕招,詠春恰有一門。
詠春聽橋。
眼見一時奈何不得,葉問閉上眼,放開其餘感官。
去聽、去感觸。
黑暗,如有另一番世界,五彩斑斕。
腳下麻製的地毯帶來粗糙的觸感,絲質的龍鳳祥雲織物又帶著細膩。
身動,風動。
如樹葉滌蕩,雲朵聚散。
勁力在腦海中如明星,在黑暗中顯出流星般的軌跡。
驀然,葉問捕捉到一道如月般的彗星。
很暗淡,但彗星很大,尾大不掉,很難轉變軌跡。
機會!
葉問快速邁出步伐,手虛張著。
熟麵餅的細膩顆粒傳到指尖,如美人掬水一般,將整個手掌從側麵包住麵餅。
右肩更進一步,像劉琛在半步崩拳時那樣,突如其來的發力。
撞在聽橋感知到的那顆彗星上。
太空中兩顆恒星相撞,無數物質發生了湮滅。
無聲,刹那的芳華。
已經足夠。
撞是目的,但不全是。
與其寄希望於宮寶森提供另一個相反的剪力,倒不如依靠自己。
關鍵是這一撞,讓葉問的手,捏住了那塊餅。
借著瞬間的錯愕,右手上下用力,同一個點,相反的力,掰下去。
萬般變化,隻在那一瞬。
落在觀客的眼中,就是兩人撞了一下,觸之即分。
交手的兩人都知道了結果,再度分開。
葉問睜眼,帶著堅定不移的自信,心中一笑。
“其實天下之大,又何止南北?勉強求全等於固步自封。在你眼中這塊餅是一個武林,對我來講是一個世界。所謂大成若缺,有缺憾才能有進步。”
“真管用的話,南拳又何止北傳呐。你說對嗎?”
話音剛落,宮寶森手中的餅,落下了一塊。
眾人倒吸一口氣,沒想到最後竟是葉問勝了。
葉問這番話,含蓄又明白。關鍵落在了大成若缺上,暗指宮寶森忙碌一輩子,過於追求完整,甚至陷入了某種極端。在他看來,國是國,武是武。國隻有一個,但武之一道,百花齊放,何必要統一,各自發展就好。
所謂想法就是道,在此處,顯得淋漓盡致。
宮寶森求一世南北融合,才會將形意八卦融為宮家六十四手。
葉問看百家爭鳴,才會一輩子隻鑽研詠春一門。
無所謂對錯,隻是路不同。
落在宮寶森心中,恍若在他前進的路上開出了一條支路。
他不會放棄自己的坦途,但也能從支路上看到別樣的風景。
“說得好!宮某羸了一輩子,沒有輸在武功上。沒成想,輸在了想法。葉先生,今日我把名聲送給你。往後的路,你是一步一擂台。希望你像我一樣。憑一口氣點一盞燈。要知道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有燈就有人!”
隻願你能像我一樣,一輩子踐行自己的道。終有一天,你會見到自己成道的那一天。
“好!”
廳外眾人鼓掌,喝彩聲連片。
劉琛遙遙向葉問道了句恭喜,逆著喝彩的人流,離開金樓。
他知道,宮寶森放水了。
在葉問說完那一番話之後,劉琛還看到宮寶森手腕輕微的抖動。
抖動至微,甚至比蠅蟲振翅還弱。
但勁摧到了,餅上的裂痕徹底碎開。
隻是這個玄機,非宮寶森劉琛這等境界看不出。
此舉,正如宮寶森開始所說的。
不比武功,比想法。
想法得到了宮寶森的認可,餅自然就裂開了。
至於武功?嗯…
你跟無敵談勝負?
武道昭昭,英雄登場。
正所謂,江山代有人才出。
人群簇擁,來到金樓牌匾下。
相機閃光燈亮起,印刻下這場時代的交迭。
宮二在窗後,看著意氣風發的葉問,遲疑片刻,定了定心思,悄然下樓。
二十多歲的風華,帶著宮家的傲氣。
宮寶森的落敗,已讓她記住了葉問。
宮家沒敗績,要是有,她必須要找回來。
不過現在是葉問的榮光時刻,不合適。
所以她決定找另一個,劉琛。
雨後有明月,小巷積著水。
腳踏過積水,濺起水花。
水花之中,映照著無數雲月。
劉琛還在回憶剛才的交手。
那是電影中最重要的一場戰鬥。
也是劉琛特意從北方趕來的原因。
武技、思想。
短暫的交手,卻是兩個時代的碰撞。
老一輩求武道周全,新一輩信大成若缺。
所謂一代宗師,必心有眾生。
眾生,便是武道的歸途。
很多事情,親身經曆和道聽途說完全不一樣。
直到今晚見到了這場引退儀式,劉琛才真正明白。
什麽是一代宗師。
甚至隱約間,他感覺自己對武道,有了新的想法。
小巷且長,前路愈明。
“喂!”
脆生生的聲音喊住了劉琛。
回頭,是宮二。她不知道劉琛的姓名,隻知道北鬼這個可能的稱呼。
“到了季華,為何不來宮家?”
劉琛笑了,原先他還想通過宮二見見宮家六十四手,找到更進一步的路。
但見過了丁連山,親眼看到宮寶森想法的他,已經不需要這座高山了。
他要走的,是自己的路。
“見識了宮老爺子,我自愧弗如。宮家六十四手,著實高深莫測。”
劉琛說的是真心話。
宮二聽了這話,臉色一下子變得淩厲。
她看不懂老爺子為什麽輸,隻以為是技不如人。
於是這句話落在她耳中,就成了赤裸裸的嘲諷:“宮家六十四手我已經見過了,不過如此。”
心中惱怒,臉色發冷,哼道:“宮家沒有敗績。輸了,宮家有人會找回來。不要以為勝了馬三便是贏了宮家。”
說道後麵,擺開拳架,準備動手。
劉琛不徐不疾,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理發的剪子。
“宮姑娘何必如此。這樣吧,我看姑娘正值芳華,雖有武人英華,卻失女子溫婉。我也會一手剪發手藝,不如為姑娘修剪一番,權當賠禮,如何?”
“那得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了!”
腳步向前一遞,蹚過地麵積水,向劉琛攻去。
劉琛右手握住剪子,背在腰後,隻以左手對敵。
宮家六十四手,一剛一柔。
宮二學的,便是那股柔勁。
柔勁摻雜六十四手變化,便如此刻:宮二左手如刀,在將要劃過劉琛咽喉時,被劉琛左肘攔住並順勢反推。
若是其他拳法,隻怕會退後再尋機會。
但宮二右手瞬間反拉住劉琛手肘,化反推的勁道為降低重心的勁力。
左手收掌砸拳,攻向劉琛腰腹。
這一番動作說來太長,實際隻在刹那霹靂間。
這般將化勁融入到套路的法門,著實達到了這個時代的巔毫。
隻可惜宮二底子太薄。
她畢竟是個女兒家,又不是馬三那樣以武為生。力道和經驗遠遠入不了劉琛的眼。
便如剛才那一刻,劉琛腳下站定,直接提膝。
八極的膝擊,如實心的鋼芯混凝土般,砸向小臂。
左手如纏蛇,反撩宮二手腕,硬生生鉗住,令宮二退不得半步。
宮二避無可避,隻得側過身,讓膝蓋擦手而過。
布料在高速下擦過小臂,透過胳膊上的袖子,傳來割布一般的風聲。
險之又險,宮二的小臂上,傳來刺痛的幻覺。
隻是身子這麽一側,將她及臀的長辮,暴露出來。
哢嚓。
兩片表麵磨利的金屬刃,在極近的距離下,以同一個支點為軸轉動,剪應力觸及生物的纖維蛋白,不加阻隔的,繼續前進。
直到金屬刃的另一端相抵,歸為一處。
隨聲而落的,是長鞭一般的辮子。
剪落的聲音太過靠近,連帶宮二的心跳也被剪掉一段。
渾身如觸電,顧不得進攻,右手一振一縮,如泥鰍歸洞般脫開劉琛的鉗製。
目呲欲裂,臉色迅速漲紅,腦中如走馬燈,閃過一個個片段,又落成一幕幕空白。
長辮墜落,像斷了線的風箏。
未及地麵的積水,又被一隻手抓住。
“宮姑娘,時代在變。規矩是要守的,新思想也是要容的。宮老爺子不是技不如人,是讓出了他的時代。”
“數年前的運動剪了國人的辮子,你是年輕人,更應知道他們為什麽要剪。”
劉琛的話擲地有聲,他不想幹涉電影中宮家的軌跡,也不忍心宮家的六十四手就此絕跡。所以想借這場交手勸勸宮二,希望她能拋開老一輩的規矩和成見,給宮家六十四手留一脈火種。
不過此時此刻,宮二是絕不會聽的。
她又羞又惱,對方簡直是個登徒浪子!
二話不說,繼續搶攻!
如果說之前的出手是為了宮家,那麽此刻,她便是為了自己。
一個許了親的人,竟然被人直接剪掉存了十幾年的辮子。
顏麵何存?
含怒出手,力道更甚三分。繁雜變化,一招被擋立馬變招襲來,連綿不絕。
漸離擊悲築,宋意唱高聲。
六十四手之柔被使到了極處,堪稱達到了神出鬼沒之境。一雙手更是如同千手觀音,葉底藏花海,層層疊疊,如逶迤連山,似磅礴嘯浪。
柔中帶韌,勁始終如弓般在積蓄,越打越充沛,越打越繚亂。
隻可惜,還是那句話,使這拳術的,是宮二。
她的對手,是劉琛。
劉琛拳道早已晉入由實轉虛之境,對於萬般變化,總能給出最直接最簡潔的應對。
便若這一招,由拳換掌,繞襲砸背。劉琛也不轉身,直接偏身落肘,貼身熊靠。
所謂由實轉虛,並非有某種難以琢磨的氣血內力。而是指從注重出拳對敵之招式,轉為探查招式背後的運勁用力的軌跡。因為藏於招式之下,故而稱虛。
實力的差距,是宮家的絕藝也難以彌補的,劉琛的右手自始至終背於身後,輕易不出剪。
一旦出剪,便是簌簌發落。
月光映照人,青絲寸寸若花殘。
老實說,宮二不弱,六十四手的柔正適合女子拿捏。
是她遇到的對手太強。
她連葉問也勝不過。
電影中最後的取勝是她使了詐。利用自己從樓梯墜下時,葉問救她的動作,反把他推下了樓梯。
更不用說比葉問更強,與宮寶森相差無幾的劉琛。
讓她一隻右手,也勝的輕鬆。
收剪,左手推出一掌。
雜糅著半步崩拳將人擊飛的用勁手法,將兩人分開丈外。
抱拳,拱手。
“宮姑娘,勝負已分。”
宮二被這句話喝住,隨之而來的是晚風吹過脖頸帶來的涼意。
她這才後知後覺,原來他已經在戰鬥中把自己的長發都剪了?
明月似黃澄澄的暖燈,透過積水,將她的模樣映照。
低下頭看去,短發,是典型的進步女學生流行的發型。
過耳,看得出內外層次,貼合臉型,精工細致,幹淨利落。
竟十分好看。
“還望宮姑娘能記著我的話,如進步青年,存舊納新。告辭。”
該說的已經說完,劉琛轉身就走。
給宮二換發型已有輕佻之意,再多糾纏,實在不合適。
宮二見劉琛走的幹脆,才意識到他恐怕真的隻是想讓自己看看新的時代。她下意識想喊住劉琛,多問兩句,才發現自始至終都不知道他的姓名,不由張口。
“喂!你叫什麽名字?以後有緣見麵也好稱呼!”
劉琛停下腳步,搖了搖頭,月光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一直連到宮二麵前。
“有時候我昨天遇到一個人,感覺他非常有意思,印象深刻。但後來就再也碰不上了,人生就是這樣。所以,何必在乎我的姓名?”
影子漸遠,宮二站在原地,望著劉琛消失在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