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怪物
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
也有人說,浪子之所以回頭,是因為他失去了一切。此時他心中猶存的念想,會成為餘生的圭臬。
陳識回頭時,已經是孑然一身。沒有掛念的人,沒有熟悉的家。
詠春和師父的教誨,是他能夠追憶的全部。
所以,他不會允許自己背叛。
……
三天後,起士林,津門最好的西餐館。
開門見山,直白拒絕。
陳識依然要揚名,但不教真的。
他打聽到了另一種方式。
踢館。
連續踢滿8家,就能在津門立足。
別的門派幾無可能,但對於詠春,有希望。
因為詠春最擅長貼身短打,在分寸間取勝。
鄭山傲耐心切著肉,他聽出了話中的堅決,但他不甘放棄。
”津門最大的便宜事,就是起士林的麵包免費,但從來沒人能吃過5個。也從來沒人打贏8家館。”
他在打破陳識的期待。
對鄭山傲來說,陳識的出現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詠春是門好拳術,隻要他利用詠春促成武館教真本事的格局,那他必然會被後人銘記。
當再多年頭牌,轉頭就有人忘。
造福後人的做了一件,永遠有人銘記。
鄭山傲老了,該享受的已經享受夠了,該考慮身後事了。
他想用餘生做一件事:在武術曆史中留名。
正如他所說,這種事,不老想不起來。
然而他低估了陳識的堅決,手一招,喚來服務員。
“麵包,我要八個。”
很快,八個小竹籃裝著滿滿的麵包送到兩人中間。
麵包很硬,八個,足足鋪滿了半張四人餐桌。
啃。
鄭山傲好整以暇,不說話,看著他吃。
剛吃了一個,飽腹感就翻上來。
再吃幾個,肚子開始發脹。
待吃到第四個的時候,陳識的頸部已經青筋畢露,每一口都好像嚼幹燥的沙子,吸幹口腔的水分,像一團硬物,剮蹭著食道,砸在溢滿的胃腔。
完全在靠意誌咀嚼,吞咽。
一旁的托盤姑娘看不下去了,她端來一大壺水,扔在桌上,沒好氣道:“別吃了,我見不得占便宜沒夠的男人。”
撂下話,回到自己的位置。
陳識望去,忽然被那雙眼鎮住了,那不是十六七歲姑娘的稚嫩,也不是青樓女子的嫵媚,像遠山一樣,淡而確定不移。
手沒有停,繼續撕扯麵包。
吃到這種程度,鄭山傲就知道,徹底沒戲了。
這是個寧願死,也要做下去的人。
那就退而求其次,學詠春。
當然,他不會直接提。
“踢館不能你來打,打贏了,津門容不下你。要教一名徒弟,得是津門人,我幫你找。”
“不容我能容他?”
“津門人能容津門人。”
“教徒弟,至少三年,我等不起。”
“你必須等。”
說到最後,鄭山傲的語氣第一次變得嚴厲。
一瞬間,陳識感覺到三十年頭牌的威勢壓在自己身上。
他意識到,那是鄭山傲的底線,不容置疑。
抬起頭,四目相對。
“好。”
數日後,陳識再次來到起士林。
是為了那位有遠山一樣雙眼的女人而來。
她叫趙國卉。
陳識覺得自己迷上了那個人。
與鄭山傲見麵的那個夜晚,陳識做了很複雜的夢。具體已經忘了,隻模糊記得那個女人和自己的事業像兩條蛇,交纏在一起,難以分割。
他跑去找鄭山傲,打聽她的背景。
他想了幾天,最終還是來了。
煙抽了好幾支,終於等到他們下班。
一眾服務員中,陳識一眼看到了她,寧靜如夜明珠。
撥開人群,表白。
“我娶你,在天津住三年。“
趙國卉還沒見過這麽樣的人,輕笑道:”然後呢?“
“跟我回廣東。不回,我給你一筆錢。”
“多少?”
“可以談。”
這是陳識能想到最好的說辭,他用交易蓋住了自己的真心。
趙國卉是個窮苦人,又心高氣傲。被洋人拋棄過,又向往洋人的美好。
錢,無疑最直接最能打動她。
趙國卉心動了,但又不希望來的是個國人。
“這不是我最好的命。我最好的命,是被一個來吃飯的巴西人看上,嫁到南美種可可。”
笑著說完,錯開陳識,走開了。
最終,趙國卉還是嫁給了陳識。
是鄭山傲幫忙談好的條件。
兩人住進了貧民窟,生活沉寂了下來。
直到兩個月後,劉琛找上門。
其實劉琛可以更早些找到陳識,但別人前腳到津門,他後腳就上了門,難免讓人懷疑。
走過一道河,繞過一片廢棄的村舍,來到半塌的圍牆前。
木質大門虛掩,一塊簡單的照壁擋住了探入的目光。
破舊且幹淨。
推門繞過照壁,院子裏一架梯子。
順著梯子向上看,一雙修長的腿,透出就算最劣質的粗布長褲也擋不住的韻味。
美腿的主人轉身,帶著厚口罩,疑惑著俯視劉琛。
“大姐,”劉琛露出燦爛的笑容,如沐春風,“我是來比拳的。”
“那等會兒,我男人回來得要一會兒。“
趙國卉下了梯子,打了盆水,又對劉琛道:“先洗把臉吧。”
待到晌午,陳識回來了,拎著幾十隻螃蟹。
一進門,就看到劉琛,氣定神閑地坐在院中。
趙國卉上去接過螃蟹,一番耳語。
陳識循著她的話,看向劉琛。
四目相對,迎上一雙平和的眼睛。
“聽說你很能打,希望你能扛得住我的拳頭。“
劉琛站起身,很囂張。
陳識聽了這話,眼睛裏忽然有了神,這段時間不能比武,實在把他給憋壞了。他躍躍欲試,擦了把臉,來到院中,擺好架勢。
劉琛掏出一副拳擊手套,係好:“別說我不跟你打招呼。我雖然不會拳術,但我一直在訓練,力量非常大,眼神也很準,你最好不要硬擋。這副手套你該認識吧,不為占你便宜,是怕把你打廢了。”
“年紀不大,廢話不少。你要真有那本事,我認栽。”
“來了!”劉琛低喝一聲,衝向陳識。
揮拳,拳套撕裂空氣,隱隱帶著呼嘯。
陳識看著劉琛衝過來的步伐,還以為是個愣頭青。但這一拳剛揮出,他就知道自己大意了。
萬萬不能硬抗!
後退半步,雙手托住拳頭,欲要抬高拳路。
下意識用出了,詠春“膀”法。
可剛一接觸到劉琛的拳頭,陳識就暗道要遭。
來勢力量之大,就像一頭發憤的公牛。就算他再如何用力,也改變不了公牛衝擊的軌跡。
躲不了!
連忙雙臂交叉擋在胸前。
砰!
陳識像被擊飛的皮球,撞在圍牆上,煙塵四起。
要不是有拳套的緩衝,隻怕這一拳就得砸斷陳識的手。
劉琛晃了晃拳頭,帶著些失望:“喂,你行不行啊?我才用了4分勁啊。”
他說的不是假話,以他的身體素質去比武,實在有些犯規。
一旁的趙國卉連忙甩了手裏的螃蟹,跑過去扶起陳識。
“你沒事吧?”
”沒事,你去做飯吧。多準備點,中午得留人吃頓飯。“
“好。”
陳識感覺內髒仿佛移了位置,骨頭幾乎散架,扶著牆,重新審視劉琛。
衣衫下,鋼鐵般的肌肉棱角分明。挨過一拳的他才知道那意味著多麽可怕的爆炸性力量。
“小子,你很不錯,是我大意了。“
陳識感覺身體恢複差不多了,鄭重地擺好詠春起手式。
他開始興奮,沉寂了數月,血液重新燃燒起來。
“正式介紹下,詠春,陳識。”
“劉琛。”
風起,陳識放開心神,開始主動進攻。
麵對勢大力沉的劉琛,陳識的身法被激發到了極致,仿佛長了八隻手,無處不在,從難以琢磨的角度出現在劉琛要害。
腋下、腰腹、頭頸……
劉琛雖然不懂拳術套路,但正如他所說,武士訓練法給他帶來了三樣東西,力量,抗擊打能力和精準度。
所以他隻做一件事,擋住拳頭,再用視覺捕捉陳識的軀幹,揮拳。
他不如陳識靈活,但他就像擁有精準製導能力的導彈,每一拳都是範圍攻擊。
無需瞄準一個點,能打中陳識身體的任何部位,他就贏了。
他已經用了六成力,重拳的力量超過了1噸。
就算普通的一拳,力量也超過了500公斤。
很無腦,卻讓陳識束手無策。
不停呼嘯的拳風像是警告,逼迫陳識改變出拳,變換身位。
而陳識連綿的拳頭像衝擊在導彈上的橡皮子彈,洶湧如濤,卻沒有造成多少殺傷。
這是陳識從未遇到過的對手,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力量的差距讓拳術變得束手束腳。
兩人陷入纏鬥,進入到耐力的比拚。
僵持了十來分鍾,劉琛停下手,退開。
“要不就這樣吧?”
到這種程度,明眼人都能看出,陳識表麵上還維持著壓製,但落敗已經注定。
幹脆擺手。
陳識粗喘著氣,渾身汗。相較於身體,他感覺自己的心力更為疲倦。
一直在不停地觀察,找角度,計算。
反觀劉琛,微微喘氣,活力四射,像剛進行了一場熱身。
陳識不禁在心中感歎:“可怕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