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想聽曲識人,得分時候
一隻手突兀的橫亙在三人眼前,擋住了趙機繼續下探的動作。
把手撥到一邊,數落到:
“趙師傅,您知不知道剛才的動作多危險?直接拔電線?您也不怕電著!電壓低還好,手一麻的事;要是電壓高,興許您這手都得電傷,甚至落下殘疾。”
這話聽著誇張,但並非劉琛胡說。
民國時候的電力標準來自國外,民用電壓更是五花八門。再說這台留聲機自帶電機,誰也不知道電流和電壓是多少,要說電傷人,也是有可能的。
“帶蓄電裝置的機器要先進行斷電檢查,這可是常識啊。再說您這麽直接掐電線,除非是什麽都不懂的新手,不然誰也幹不出來啊。“
前麵的話還算關心,但這句話,可就帶著誅心的味道了。
一個連基本常識都不用的師傅,就想把東西修好,可能麽?
果然,邱管家的眼神變了:
“趙師傅,您該不是不會修吧?您要不會修,早說啊,我想想別的辦法,您這不是耽誤事兒麽?”
“怎麽可能!我,我隻是,一時搞忘了。對,都怪張忠喊我喊得太急,腦子一直暈乎乎的。”
趙機支支吾吾,胡亂找了個理由。
之前的倨傲被劉琛的話打碎一地。
“再說,這帶電的,全津門也找不到第二個,今兒遇著我還能看看,要是給了旁人,隻怕動都不敢動手。”
聽了這話,張忠哪還聽不懂這是狡辯之詞。
可眼下還有顧客在,他不好發作,隻好打圓場道:
“邱管家,對不住啊。趙師傅最近太忙,有點不再狀態。再說我賣了那麽多,用電的還真是第一回見。要不這樣,您從我這挑,先借您明天用。我問問家裏,有沒有北都或者浦上的師傅懂這個,到時候給您送過去,請他們看看。”
這辦法還算周全,但邱管家又不甘心於此。他看向劉琛,希冀道:“我聽先生說話有理有據,似是對留聲機很懂,不知道能不能幫忙看看。”
這自然是劉琛求之不得的,不然他也不會湊這個熱鬧。
“很懂倒不至於,我這方麵的書讀了不少,動手經驗還沒多少。不過…”
不待劉琛說完,趙機譏諷打斷道:“現在的年輕人,胡子沒多少,胡話滿天飛。真以為看兩本書就什麽都會啊,白日夢,還是少做點好。”
劉琛不以為意,繼續道:”不過這台機器問題不大,稍微懂點的都能修。“
說罷,來到留聲機麵前,伸手越過電線,觸到一個黑匣子的側邊,隻聽哢噠一聲。隨後,又在黑匣子底下摸索出一根黑色電線,電線的一頭裸露著粗銅絲。
手一伸:“拿個十字螺絲刀來。”
毫不遲疑,帶著專家般的堅定不移。
這種大佬氣度,讓趙機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學徒時候。
他下意識遞過螺絲刀:“哎,給。”
抓著粗銅絲,插進黑匣子的一個小口中,用螺絲緊了緊上麵的螺帽。
又仔細檢查了一番,重新摸到黑匣子側邊的開關。
哢噠一聲。
把留聲機歸位,沒有急著把拆開的留聲機座複原。
“帶唱片了吧?”
“帶了帶了。”
拿出一塊細絨布,仔細擦拭唱片,放到轉盤上。
放好針頭,打開開關。
樂曲從喇叭中傳出來。
高音甜,中音準,低音沉。
“好曲子,穆紮的吧?”
交響樂悠揚,如同親臨現場。
邱管家一臉驚喜:”對對對,是穆紮的。他們那邊叫穆紮,咱們叫莫紮特。“
聽了一會兒,關上開關,擦拭唱片,放回唱片袋。
再拿起工具,擰好各處螺絲,一切恢複如初。
“行了。興許是遠渡重洋,有個線鬆了。重新接好了,另外,我還幫您檢查了下,沒別的問題。平時少磕碰,基本不會壞。“
聽了這話,邱管家懸著的心才落回去。他一臉激動,看看留聲機,又看看劉琛,一連串感謝的話堵在心口,隻落出一句句”謝謝先生!謝謝先生!“
“行了,都是小毛病。我剛才一聽按了開關沒動靜,就知道怕是電路斷了,手一摸,果不其然。這也是津門沒見過這個,不然誰都能修。不過,話又說回來,留聲機用電終究是趨勢,我看報上說,國外基本都在更新換代。趙師傅要再不學學電,隻怕要更難了。“
說到最後,劉琛顯然意有所指。
趙機冷哼一聲,直接甩手回到自己的工作間。
倒是一旁的張忠,眼前閃過不同的光,若有所思。
留聲機修好,邱管家不敢耽誤,一番感謝寒暄,留下修理的錢,又馬不停蹄地叫了洋車,走了。
劉琛見邱管家離開,便也作勢要走,隻聽張忠一聲“先生慢走”,攔住了他。
趕緊吩咐小二端了壺茶,把劉琛引導一旁的沙發上,開口道:
“今天謝謝先生了,不然我這金洋留聲行的招牌怕是要遭。我叫張忠,不知貴姓?”
“免貴姓耿,耿良辰。張老板過譽了,我隻是恰逢其會。實不相瞞,這還是我第一次真正上手。”
”第一次!”張忠震驚道:“看著真不像,我還以為是哪個民間大師傅的高徒呢。“
“其實我也是看書琢磨的。可惜前陣子全家北上,就剩了我一個,家裏沒了收入,再也沒工夫讀書研究了。”
張忠登時明了,這是一位天才,眼神愈加火熱,直言道:
“耿小哥,你有這手藝,在哪不能賺錢啊。要不你來我這,我正缺人。隻要你一直在我這幹,每個月給你保底60大洋,修好一件還有提成。”
這個薪水可不低了,此時津門一斤牛肉才3毛,一斤大米也就4分不到。
然而劉琛略作沉吟,才猶豫地說道:“張老板,我也正想找個東家幹。其實我對薪水要求不高,隻求個吃飽穿暖有地方住。跟您幹肯定可以,唯有一個條件,興許是我書讀的多了,總想做些研究,如果您答應有活的時候我來幹活,沒活幹的時候我能自己搗鼓,那就行。”
這要求看著有些過分,但對張忠來說已經無所謂了。他一直想找人頂替趙機,如今終於有了人選,他自然肯幹。
“好,我答應你。我會給你安排一個徒弟,你修留聲機的時候盡心教,薪水不變,試用一個月。“
“沒問題,那以後就要仰仗張老板了。”
“哈哈哈,哪裏話,以後都是一家人,不用分彼此。“
給劉琛杯中添了水,張忠又想起一件事來:“良辰,你平日書看得多了,曲子怕是聽的少。那怎麽還能聽出曲子是穆紮的呢?”
劉琛笑道:“那也得分時候,有時候能。”
“什麽時候?”
“上麵寫著他名字的時候。”
張忠一愣,哈哈大笑。
一時間,留聲行充滿了快活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