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盛意自從進了這幢房子就好像被按了封口開關,一直說不出話來。


  他也不知道說什麽,說什麽都不足以表達出他內心的感覺。


  康健的四肢健全的人站在這棟房子裏就好像某種意義上的罪過,拚命想要贖罪。


  真誠的關懷可能就會變成高高在上的可憐。


  怎麽都是錯。


  憑什麽?憑什麽要齊光冉經曆這些。


  難道真的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施久久從齊光冉暴露內心那時候就感覺坐不住了,此時此刻看著齊光冉的背影。


  那麽近,又那麽遠。


  明明是那麽好的一個人兒啊,給了他幸福的前半生,為什麽又給了他坎坷的後半生。


  她願意去擁抱他,靠近他,安慰他。


  施久久來到廚房。


  齊光冉心不在焉的忙碌著,連她站在這好一會兒都沒有發現。


  好在沒有出差錯。


  但淩亂的道法和匆忙的動靜顯然表示無法平靜內心的心緒。


  “不是你的錯。”施久久倚著門框。


  齊光冉動作停了下來,但是並沒有轉身。


  靜默。


  “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但這真的不是你的錯!”


  “你也是人,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和自己和解。”


  “如果實在不開心,可以來找我。”


  一番話說完,齊光冉依舊沒有回頭。


  但她知道,他聽見了。


  施久久看著陽光折射在他身上,襯衫的顏色被劃分為二,一邊明亮,一邊暗淡。


  相繼無言。


  就這樣一個慢慢看著,一個慢慢做著。


  齊光冉的舅媽經過,看到這一幕,誰也沒有驚動,眼神隻是亮了亮,什麽也沒說就走開。


  桌上的飯菜稍微有點鹹,眾人的心思本來也就沒在這上麵,無人提意見。


  齊光冉的舅舅沒出來吃飯,他的舅媽在裏麵陪他。


  盛意問著齊光冉:“老齊你……”


  盛意本來想問齊光然冉,是不是最近都不去實驗室了,後來一想問的是個廢話,也確實不合適又重新被他咽回去。


  齊光冉抬頭:“什麽?!”


  盛意:“沒什麽。”


  陳教授快速吃完飯,進了齊光冉舅舅的房間,後腳他的舅媽也出來。


  隻剩兩個人在房間內談話,不知道兩個人說了什麽。


  時間有些久,一等就是日暮西沉。


  終於陳教授從房間出來,衝齊光冉舅媽笑了笑。


  中午已經留飯,晚上已不好意思再吃。


  眾人告別。


  齊光冉和他的舅媽門口送他們。


  夕陽下,他們的臉上都被罩上一層憂愁。


  ——


  夜晚十二點,午夜時分,外麵的世界像被潑了墨,黑漆漆招的人密不透風。


  齊光冉從房間出來,睡夢中被渴醒,想要去廚房找水喝。


  舅舅的房門前,似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齊光冉迅速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光線射在門上,整個走廊明亮起來,舅舅的房門不知什麽時候開了一條縫隙。


  這是一道界限。


  齊光冉聽見用力的喘氣聲,和幾下嘩嘩的水聲。


  舅媽也在房間裏,他不知道應不應該破門而入。


  但是裏麵的聲音越來越大。


  齊光冉敲門之後,毅然決然推開門。


  沒有他所想象的舅舅發生危險,也沒有兩個人的爭吵。有的隻是——


  難堪。


  三雙眼睛對視。


  齊光冉愣在原地。


  誰都沒想到齊光冉會突然出現在這裏,敲門聲響起的時候,他們兩個根本來不及反應。


  齊光冉的舅舅就動作即使想迅速也來不及,因為舅媽一個人力量無法支撐他。


  他的舅舅正被舅媽扶著,以一種無法遮擋,但還是拚死掙紮的姿態,提著褲子,眼中罕見有了情緒。


  地上有些噴濺在外淡黃色的水跡。


  舅媽先反應過來,厲聲開口,聲音之大完全可以感受到她的急迫。


  “出去!”


  舅媽這麽大喊一分心,舅舅向下墜,她趕緊胳膊使勁,用胯骨支撐舅舅的身體。齊光冉下意識的邁出一步想上前幫忙,但被舅舅的眼神逼退。


  那是哀求。


  哀求他不要插手,意味著,拒絕。


  半個小時以前。


  陳教授和齊光冉舅舅在房間呆坐了一下午。那些話不可能沒有對他起作用,他也是人,好朋友和親屬的關心他都看得到。


  他也想振作起來,激勵的話想說就說,但是做起來需要時間,尤其是他這樣一副鬼樣子。


  譬如現在,柳枝睜開眼睛。


  他遇到難題,他想上廁所。


  人有三急,但如今這種情況對他來說,不是他一個人就可以應付,他的那雙腿阻礙了他的行動,必須要依靠他人才可以解決。


  身邊的妻子在熟睡,齊光冉估計也在夢鄉中,他們已經忙活了一天。


  他已不想再忍心打擾他們。


  更何況他還想擁有這剩下的,可憐的,稀少的自尊。


  黑暗中,柳知嚐試動了動腿,並沒有發生奇跡。


  依舊老樣子。


  每次他醒來都渴望,能感受到他自己的雙腿。


  奇跡之所以叫奇跡,就是因為它稀少發生。


  他在上肢不足以支撐他的整個身體。


  不知多少多長時間過去,他的愛人在他的身邊悠悠轉醒。


  發現他是清醒的狀態,夫妻之間無需言語,默契早已讓她心知肚明。


  妻子將他費力扶起,然後他也借助妻子的力量,一點一點如同蝸牛緩慢向外挪動,最後坐在隻有邊框的特製椅子當中。


  隻是沒有想到這一過程,被意外醒來的齊光冉而所知。


  難堪瞬間將他繚繞。他可以把自己的脆弱呈現給愛人,但是他無法接受。這樣一麵被自己的外甥所熟知。


  因為以前,他是他外甥的仰望。


  齊光然帶著窘迫和呆懵坐在沙發上。


  舅舅現在這個樣子,不是不可以理解。但是這一幕被他完完全全撞見,他在真正理解到舅舅的難堪。


  大小便無法自理。


  舅媽一個女人力氣太小,實在不方便。


  為什麽不叫他?


  不開燈是因為怕被他發現嗎?


  可他還是看見了。


  他看見舅舅的臉上是多麽的無助,以及羞恥。


  舅舅在為自己而感到,恥辱。


  這一刻,齊光冉真真切切的認識到自己在舅舅和舅媽那裏,真的是屬於外人。


  傷口和弱點是不能被外人所看見的。


  明明知道這樣的事情,他是最方便幫忙的。


  他心疼舅舅,卻可憐自己。


  他想起那個小姑娘說的。


  你也是人。


  和自己和解。


  如果不開心,可以去找她。


  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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