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蔡藥師
貝縣四麵環山,高大的山峰既擋住了可能冒犯的亂民也擋住了微弱的小風,整個縣鎮如同至於烤爐上,連青色的城磚都似乎閃著紅光。白花花的陽光刺得人眼睛生疼,貼身的戰袍被曬得燙肉,哪怕是身經百戰的鐵血勇士此刻亦是一副脫力的模樣。
先鋒將軍高拱坐在主帳內,赤裸著上身查看地形圖,隻背上搭了一塊濕淋淋的汗巾。
漆紅繁花筷子是隨午膳送來的,高拱匆匆扒了幾口飯,就將竹筷收進桌上的方盒裏,等到周圍再沒他人才又取出,相互敲擊後,旋開一支頂端,小心地倒出其中的紙條,展開一看,不由笑出聲來:“老子終於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晉王忽然重病的消息迅速傳開,何府尋訪良方的告示貼滿了大街小巷,皖大人更是懸賞千兩黃金但求神醫一診。起初前來會診的大夫,郎中絡繹不絕,見到晉王爺明明病得厲害,麵色慘白、呼吸微弱,但任誰也找不出個緣由,除了開些下火安神的藥,便再無他法。幾天後,也就沒什麽人揭榜求見了。
“公子”小雲匆匆忙忙跑進內室,趴在皖紫霄耳邊道:“門外又來了個郎中,吵吵著要給王爺瞧病呢!”
皖紫霄坐在床沿,臉上無一憂色,笑道:“這次又是哪來的神醫、藥王?”
小雲皺著眉頭猶豫:“好像是什麽藥王穀的……還說什麽嗯……老藥王白白草的座下大弟子白吃……公子,這一聽就知道是江湖騙子!什麽白白草!您說哪有人叫白吃的,叫了這名兒今後還有哪間酒樓敢讓他進門!”
皖紫霄笑得眯起眼:“你呀你!人家老藥王是叫白柏草,那個大弟子也不叫白吃,而是叫白遲。你快去請他進來吧!”
小雲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道:“公子你就別嘲笑人家了!”
看著小雲走出內室,皖紫霄轉過頭衝躺在床上的韓景道:“他可算來了,再不來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演下去。”
韓景拉住皖紫霄的手,竊笑道:“能被紫霄你這般照看,就算躺出一身熱疹我也心甘情願。”
皖紫霄抽出手,嫌棄地擦去手汗:“真是想不到公子淵竟然認識如此多的江湖人士,先是易容的程潛,再是藥王穀的白遲。”
與易容師程潛不同,白遲絲毫沒有江湖中人的粗狂,就算容貌上遠不及齊遠山,但那一襲白衣襯出的脫塵氣質卻不差分毫。
白遲從懷裏掏出一隻小藥瓶,遞給皖紫霄道:“公子淵已經將事情告知與我,這瓶裏的藥混水服下,明日晉王爺就可恢複。”
皖紫霄接過藥瓶,笑道:“公子淵與白兄的交情想來定是不錯,要不然白兄也不會從藥王穀千裏迢迢趕來。”
白遲神色冷漠:“我藥王穀從不與穀外人交往過密,此番到訪不過是為清理門戶。”
皖紫霄疑惑:“清理門戶?”
“正是!”白遲冷聲道:“何府門客蔡藥師乃藥王穀弟子,十年前攜帶我穀禁書《毒經》出逃,直至前些日子,公子淵飛鴿傳書給師傅,我們才曉得他又四處為害。”
聞言,依然受著藥物影響的韓景虛弱地撐起半個身子,氣息微弱道:“那就有勞白公子了。”
“老爺您別晃了,我眼睛都要花了!”何夫人靠在床頭,揉著太陽穴:“有什麽等明天就不行嗎?這麽晚了,還是先睡吧!”
向來懼內的何玉雕此時急火攻心,衝何夫人吼道:“眼花就去找大夫!跟我說有什麽用!你懂什麽?睡睡睡就知道睡!也不怕哪天徹底不用醒了!”
“你衝我吼什麽吼!”何夫人盤腿坐在床上,伸出塗著丹蔻的手指剁著何玉雕道:“不想睡就出去!你不睡我還睡呢!”
何玉雕拽起已經退下的薄衫踹開大門便向書房走,回想起今日那個白遲的話,冷汗噌地冒了一後背。
“中毒?”何玉雕邊走邊嘟噥:“怎麽會是中毒?明明沒有做過手腳呀!難不成是蔡老頭使得什麽詭計?早知如此,當日就應早下手處理掉,現在讓他跑了自己日日寢食難安。”
何玉雕站在回廊,衝黑暗裏的花園招招手,一個黑色的身影閃到腳邊。“速回京城請示曹國公”何玉雕一頓,壓低語氣道:“要不要讓晉王和皖紫霄永遠留在這裏。”
離培良三十裏外的破廟是附近無家可歸者的聚集地,就算是太平年每晚也有七八個乞丐在這過夜,更何況趕上這樣的大旱。過了子時,破廟裏早睡倒一片,不足三十坪的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十號人。如果忽略那身破舊的棉襖,那麽角落裏蜷縮著的老乞丐還真一點也不惹眼,可偏偏就是這件深藍色的破襖吸引了門外人的注意。
麵色青黃、滿臉大胡子的高瘦漢子嘿嘿一笑,自言自語:“這藥吃多了沒想到還有避暑的作用,改明兒我也討來試試。這天真是熱煞老子了!”
“長期服食箬顏的結果”漢子身邊的白衣青年神色依舊,渾身上下透出來的冷冰氣場讓周圍的溫度也跟著下跌:“最先是通體發冷,然後是渾身僵硬、關節失靈,最後肌肉僵直、痙攣至死。怎麽‘千麵程潛’你想試試?”
本就麵帶菜色的漢子一聽連連搖手,堆起笑容道:“不敢不敢!正事要緊!正事要緊!”
淡悠的檀香逐漸籠罩了整座破廟,前一刻還在不安翻身的人,此時已經沒有任何知覺。角落裏的老乞丐卻反常的睜開眼,顫抖的雙手緊緊護在胸前,一動也不敢動地僵在原地:“是他們來了!躲了十年還是要被抓回去,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寒光一閃,蔡老頭就地向旁邊滾去,一根銀針便釘在了剛剛他躺著的地方。眼看裝不下去,蔡老頭勾著背站起身,陰笑道:“好師侄,你可想師叔我了?”
白遲抽出長劍,厲聲道:“白裘你私盜禁書,為害天下,今日我便替師傅清理門戶。”
蔡老頭一笑裂出一口黃牙:“禁書?你們這些人都不懂《毒經》,它才是藥王穀的精髓!就你這麽個小子也妄想清理門戶,今日就讓師叔教教你。”
同門廝殺嗎?程潛的惡趣味又被調動起來了,隨手撿起一根雜草叼在嘴邊,滿心歡喜地坐在地上瞧熱鬧。
眼看著白遲就要落於下風,蔡老頭忽然一個踉蹌跪倒在地上,開始渾身抽搐,嘴裏哆嗦道:“小子!你……你陰我……”
白遲難得一笑:“反正早晚是這個死法,師侄我就先幫您一把!”
“那……那不是庭蘭?”蔡老頭臉色灰黃、眼珠突出,四肢不受控製般抖動。程潛撇撇嘴,心裏捉摸著:果然藥王穀沒一個正常人!
白遲笑得得意:“當然是庭蘭,隻不過看見您深中箬顏就情不自禁的多加了些其他配料!”
蔡老頭身體猛地抽了幾下,張張嘴再沒發出任何聲音。
白遲走進蔡老頭的屍體,從他懷裏拽出一本舊書,借著月光翻看幾頁,卷起捏在手中:“下麵的就麻煩程兄了!”說罷跨上白馬,揚塵而去。
看夠了熱鬧的程潛站起身,怕怕屁股上的土,歎息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世上就沒有輕鬆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