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夜襲
塵土飛揚的驛站門前擺著個簡陋的掛攤,沒有尋常的簽筒、骨牌,隻一副番掛搖搖欲墜地垂在桌旁。對麵茶水攤上的客人不斷,這頭卻沒有一個主顧,身穿著破舊布褂的白首老道也不著急,既不招攬生意,又不與人閑聊,隻似笑非笑地看著行色匆匆的路人。
直到一位身穿華服的年輕人躍下馬,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高聲道:“韓公子,老道在這等您多時了?”
兩個時辰前,韓景快馬離開京城時,曾在城門看到過這個算命的白首老道,雖然隻是一瞬,但他那看透塵俗的眼神卻異常熟悉,好像早在千百年前他就認得自己。
若說先前還可能是因為奔波勞累產生的錯覺,那此刻在這個臨時歇腳處的再次相遇就顯得格外詭異。
韓景微皺眉頭,不願多予理會,便徑直朝驛站裏走去。
盡管不被理睬,老道士也不多加計較,依舊高聲道:“韓公子,老道有一言相勸。”
韓景腳步放慢,斜掃了眼老道士,快馬疾馳兩個時辰才到此地,他又如何能早早等在這裏,是邪魔妖術還是仙人指道?韓景心下疑惑更甚,既不敢莽撞相據,又不敢放任輕信。
似乎察覺到了韓景的疑慮,老道士咧嘴一笑:“韓公子莫要怪罪,今日老道是來向韓公子報禍的。”
韓景停住腳步,轉過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老道士,身體微胖,鶴發白眉,兩頰的肉有些鬆弛,額頭上的皺紋並不很深,屬於標準的慈善長相,道袍看著破舊卻沒有一點兒汙垢。實在看不出任何異樣,他這才笑笑,語氣聽著隨意似乎完全沒往心上去:“哦?近來還真是禍事不斷啊!實乃我燕朝之不幸!”
“非也非也”,萬事了然般地搖搖頭,老道士眼睛半合,下巴上抬,不見庶民的卑微之態。雪白的頭發胡亂散著,但細弱的發絲在微風裏卻穩如磐石,任憑周圍的風力改變,都是絲毫不移,韓景心裏一動,對比起那位郭國師顯然眼前這位更像活神仙。
白首老道伸伸懶腰,打了個哈欠,似笑非笑地看著韓景:“韓公子覺得若是皖大人出事,於國是幸還是不幸?”
韓景一楞,老道士雖然來得古怪,但是心裏又不得不信服。也不願多問,幾步衝到愛馬旁,扶住馬鞍就準備上馬。
“王爺,您這是要幹什麽去?”隨從的侍衛高展眼疾手快拉住馬韁,顧不得尊卑急聲問。
韓景有些不悅,指著身後道:“你們沒有聽到那道士所說的嗎?”
正在旁邊收拾整修的幾名侍衛紛紛圍了上來,滿是驚訝道:“道士?”“哪來的道士?王爺你……”“王爺您剛才自言自語莫不是看到了什麽?”
韓景驚愕地回頭,簡陋的驛站門口除了一個臨時搭起的茶攤,又哪有什麽老道士。北風吹過,卷起地上的黃土,原擺著掛攤的地上竟然沒有一點兒痕跡。
再回京城已是半夜時分,漆黑的天幕下不見一點兒月色。韓景惶惶不安,直覺得那寂靜的街道都比平時長了數倍,夾緊馬腹又揮鞭提速,噠噠的馬蹄聲回蕩在耳邊催的人心越加煩躁。西域進貢的寶馬果然與眾不同,速度耐力都不是中原的馬匹可以匹敵的,疾行至王府門前時,韓景已不知甩下貼身侍衛幾裏地。
飛身跳下馬,韓景正欲上前叩門,卻發現朱紅色的大門隨夜風一晃——門是被虛掩著的。他心懸瞬間繃緊,抽出長劍,謹慎地移到大門右側,靜靜立了片刻沒有聽到腳步、刀劍聲,這才推門而入。
守在門內的侍衛不見了蹤跡,唯有影壁上殘留著點點血跡,韓景伸手一摸竟還未幹透,應是不久前留下的。韓景放輕腳步,收緊手中的長劍,轉身至影壁後。
順著影壁的花紋,韓景準確地找到了偽裝成石壁雕花的按鈕,轉動三圈原屬於花壇的地方不斷下陷出現一條暗道。警覺得環顧四周,確定除了風的聲音就沒有多餘的動靜,手提長劍的男人一閃身跳下黑漆漆的洞口,轉過幾個岔路,再回到地麵距離庭蘭雅築已不到半裏地。
身穿黑衣的刺客雙手握住刀柄,長長的刃部緊貼著右側大腿,步子邁得分外小心,好似陰暗裏的衣櫥會藏著什麽驚天大秘密,終於移動到了一步遠的地方,他猛然發力劈開櫃門,做工精良的木門碎成兩半癱在地上。衣櫥裏除了簡單的衣物根本沒有希望中的場景,刺客不禁有些失望地搖搖頭。
皖紫霄緊緊貼牆站在衣櫥後,櫃門被劈開的瞬間冷汗便濕了全身。小雲還在身旁不斷顫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滿是驚恐地看向自己。
也許是殺手特有的直覺在發揮作用,原本已經離開的刺客又忽然回身,疾行幾步準備再次搜查。
越來越近的聲音消失了,短暫的幾十秒停頓似乎是敵對者都在確認對方的存在。揣度著此番恐難避過,皖紫霄橫下心,用力一推,高大的衣櫥便朝黑衣人倒下。憑借著瞬間的慌亂,皖紫霄拉起小雲便衝出了房門。
院裏的刺客聞聲便圍了上來,皖紫霄用身體擋住小雲,偏頭道:“他們是衝我來的,你快走!”
小雲瞪大眼睛,反射性地抓緊皖紫霄的衣服,尖聲叫著:“我不走!當初小姐讓我走!現在你也讓我走!我不走!我就跟著你!我哪也不去!”
惱怒之餘,皖紫霄竟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你不恨我?”
看著逐漸靠近的黑衣人,小雲抖得更甚,驚恐使甜細的聲音變得尖銳刺耳:“不……公子你是好人!我不走!我不怕死……真的!公子!讓我陪著你!”
皖紫霄扶住小雲的肩膀,不顧刺客異樣的眼神,仰頭狂笑:“想不到啊!想不到!臨死時才知道,原來也會有人願意陪著我!如此看來,我這一生也算有個人掛念!當真不錯!”
貓著腰、端著武器的刺客站了一周,眼睛一個個都泛起綠光,全等著領頭人發出最後的號令好衝過去取下皖紫霄的人頭奪得頭功。
黑暗裏竄出一個人,站在圍成的圈子裏麵。從身形看,這個領頭的刺客似乎還是個少年,瘦瘦弱弱的樣子卻是出奇的狠辣,隻一招手幾名黑衣刺客便撲了上來。
身體上卻沒有預期的疼痛,耳邊充斥著鐵器相碰的清脆聲,皖紫霄單手扣住小雲的後腦,側身回看。
韓景挽劍挑開刺向皖紫霄的利器,轉身橫掃割開一名刺客的咽喉,飛濺起的鮮血染紅了閃著寒光的劍刃,堪堪幾招過後,刺客們的包圍圈有了回縮的趨勢。
韓景仗劍擋在皖紫霄身前,怒道:“誰派你們來的!?”
周圍一片沉默,倒在地上的屍體沒有起多少威懾作用,黑衣刺客小幅的活動著身體,隨時都能再發起進攻。
帶頭的少年並不多言,身體一躍便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衝了過去,手中的兵器既不似刀又不似劍,更像是一塊纏了布的薄鐵片。周圍的刺客像是極其忌憚這個少年,剛剛那副爭先恐後的模樣一掃而空,互相推諉地往後撤,直退到較為安全的地方才又圍住。
少年的進攻直接,打起來也沒有多少套路可言,與中原武林流傳的刀譜劍法不同,看似簡單的招式卻很難對付,沒有漂亮的花架,卻是招招直取性命。畢竟不是以武藝論高下的江湖人,亦不是眼前這群殺人為生的刺客,纏鬥數十招後,韓景逐漸處於下風。
就算是在南疆戰敗尚且沒見過大燕的晉王爺如此狼狽,額頭上的汗水沿著下巴往下滴,身上被劃開的數道傷口也在不斷滲著血。明明是自顧不暇卻還要護著身後的兩個人,堪堪擋住少年的又一次進攻,韓景喘著粗氣道:“紫霄莫慌,高展很快就能趕來!”
皖紫霄仿若未聞,冷著張臉,不多言語。雙臂抱緊抖成一團的小雲,臉頰蹭著她的發頂。
沒聽見回複,韓景低頭去看皖紫霄的情況,結果稍有分心身上便又多了一處刀傷,察覺到對手力量逐漸減弱,黑衣少年目光發狠,退後兩丈蓄力,雙腿一蹬又撲了上來,這次明顯加大了進攻的力量。兵器衝撞的瞬間,韓景踉蹌著後退了三步。
韓景正在發愁如何與少年殺手繼續周旋,忽然間,天空一亮,銀白色的光球直衝九霄。黑衣少年止住手上的動作,向後一躍,跳回刺客間吹起長長的口哨,前一刻還聚起準備圍攻的刺客,此時竟飛速散去。
等到最後一批殺手消失,少年才收起武器,目光在韓景與皖紫霄間來回遊走。似乎發現了什麽秘密,少年抿嘴笑笑,轉身才出幾步竟猛地回身,脫手一枚暗器便朝皖紫霄飛去。
萬萬沒想到他會留這麽一手,等到反應過來四角形的暗器已經逼到眼前,長劍沒了作用。情急之下,韓景傾身擋在了皖紫霄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