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清鄉
“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接下來,你把在浦東境內的部隊都收攏回來,然後去招兵,不管用什麽辦法把編製給我補齊……任司令那兒我給你兜著。至於武器彈藥,先勻一勻吧,兩個人一支槍,打仗是不行的,但訓練還可以……補充的武器,我會想辦法,總之,這支部隊,你給我掌握住了,並且隻能擴充,不能縮編……這個年頭,手裏有槍是最要緊的,我的腰杆子硬不硬,在省委員會還有南京說話是不是有人聽,可就全靠你了!”
莫剛啪的一個立正“卑職,一定不負重托,死而後已!”
“什麽死不死的,你我軍人,當然不避諱這個。但是也別把死字掛在嘴上……你若是有心,那就替我把隊伍整頓好!”
“卑職明白,那卑職告辭了……”
“嗯,你去吧……”
莫剛走到門口,忽然停住腳步,遲疑的看著自己的老板。
“怎麽,還有事情?”
“長官,卑職還是不明白,這事情該怎麽收場。卑職犯錯受罰是應當的,但還請長官慈悲,先給我透個信,讓卑職心裏有點準備……”
“哈哈哈哈哈”高冠吾笑了起來。
“這……”莫剛不知所措的看著他。
“你啊,還真是實誠性子。是的,這次我高某人栽了,這個沒話講。但是!”高冠吾背著手,來回走了幾步。
“事情,可沒那麽簡單!不錯,我損失了四個連,但這是隸屬於江蘇省自己的隊伍,和他軍政部門沒關係,所以軍隊那塊沒人敢說話,要是有人放炮,我就問他要軍餉。至於行政方麵,當然了,損失慘重,但是這是能讓皇軍一個中隊都忌憚的敵人,據說還主動進攻建築有碉堡群的皇軍駐地,還朝裏麵打炮是吧?你說這要不是新四軍團級規模的部隊下山,還有誰敢?就戴笠的忠義救國軍?他們也就搞搞爆破暗殺的本事,真打仗差遠了!”
“所以,你看,治安別動隊是栽了,但也不算全無所得。至少,可以告訴南京的袞袞諸公,新四軍……厲害啊,以前大家眼開眼閉的裝看不到,這回可是裝不下去嘍……”
“那……”莫剛還是有點疑惑。
“你看,咱們這支隊伍的成立起因是因為浦東三個縣長聯名上書,要求增派隊伍。我們隊伍過去了,別說治安別動隊,就是皇軍也縮著不動……蘇南公署扛不住,就找江蘇省,我江蘇省和皇軍都扛不住了……那怎麽辦?”
高冠吾兩手一攤。
“當然是上報中央!讓中央操心吧……現在的情況已經不是軍事所能解決的了……你替我掌握住隊伍,等中央商定方略後,我們的隊伍發展的機會就到了。至於日本人方麵,我得去找岡田酉次再聊聊,我得當麵問問他,天下無敵的皇軍怎麽就怕了新四軍了。”
“這這,長官,得罪日本人,隻怕……隻怕……”莫剛結結巴巴的說道。
“怎麽叫得罪呢?我就是問問他而已,他若是聰明,就該幫著我們說話說這是新四軍的團級部隊下來了,如此事情鬧大,彼此就都沒有了責任……對吧,誰敢說能頂住新四軍一個團,誰說這話就讓誰去打……岡田酉次是聰明人,不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的……你明白了?”
“卑職,卑職……腦子有點亂……”
“哈哈哈哈,行吧,你先下去吧,慢慢亂,要是想不明白就用力想。但是記住!這是個機會!一定要搶在中央對此事做出下一步的決定前,把部隊給我擴充起來!明白嘛!”
“是!”
……
見莫剛離開,高冠吾的臉色再度陰沉下來。
他對莫剛挺滿意,這家夥看起來魯莽,但實際上卻是細心,做事情認真,而且對自己忠心耿耿。
這年頭,到哪兒這這樣的下屬去?
官場上講究的其實是利益交換,什麽師生之誼,什麽同年之交,說白了都是幌子,都是用來騙人的幌子。
在這些招牌之下的,依然是赤裸裸的生意。
忠誠是是奢侈品,價格高昂到讓人不敢詢問的地步。
尤其是在南京政府裏,忠誠這玩意簡直比和氏璧更像是傳說,後者好歹有一堆史料可以作為證明,但忠誠呢?
有多少人見過?
仔細想想也是,這是南京啊。
裏麵大大小小的官員連自己的祖國都能背叛,那麽還有什麽是不能用來賣的?
無非是看價格的高低與否了!
莫剛是個少見的異類,有點傻,所以在政壇混不下去,但這樣的人卻可以信任用來替自己掌握兵權。
高冠吾自己是毫無忠誠可言的。
一開始投靠梁鴻誌,後來見汪精衛勢力大,也就心安理得的靠了過去。
當然沒有把梁鴻誌給賣了,但那也是汪精衛不想買而已。
一來汪記出不起太高的價錢,二來畢竟是“*****”-中日都能親善了,那漢奸之間沒必要兵戎相見,大家一塊兒湊合湊合得了。
越是這樣的人,越是缺乏忠誠,但對於忠誠就越發看中,想盡一切辦法要獲得忠誠,哪怕是表麵上續交的忠誠,也可以讓他們安心片刻!
莫剛離開了,是帶著笑容離開了的。
但高冠吾卻開心不起來。
能夠做到江蘇省省主席這個位置,可以說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原本他以為這個位置肯定是汪記係統中人獲得,自己能夠管管安徽,江西也就差不多了,這種地方名義上汪記屬下,但至少有一小半不在控製範圍內,屬於雞肋,自己吃略顯寡淡,但用來賞人倒是不錯。
省主席也是簡任官啊,實打實的封疆大吏,能光宗耀祖的那種……(隻要祖宗不怕被戳脊梁骨)
不料,汪記裏麵內訌厲害,。
周佛海和陳公博都,周佛海和陳璧君鬥,陳璧君和陳公博鬥,近年來崛起的76號,作為一個情治係統也開始沾染政務。
在這種情況下,汪精衛把江蘇這個一等一重要的大省交給一個外人,顯然也是有自己的打算在裏麵。
他就是要借此告訴手下這些死都不休的家夥麽,搞清楚到底誰才是真正說話算數的人。
同時一並傳達出去的信號還有,相互撕咬可以,但不要太過分,否則隻會便宜了外人……
汪精衛和老蔣一樣都是kmt正宗,對於攘外必先安內的套路也熟練的很。
攘外是反共,安內就是要把自己手下的人攏在一起,至少別鬥那麽厲害。
眼下汪記、梁(鴻誌)記、王(克敏)記三係合流成立南京國民政府,這三派本來就鬥得厲害,要是自己手下再不顧大局的打生打死,汪精衛好不容易占到的優勢沒準就付之東流了。
於是,江蘇省主席這個職位就成了,汪公破局的核心。
王記主要的勢力在華北,眼下到中央政府摻一腳純粹是顯示存在感和要麵子,畢竟王克敏自己是北洋人物手下華北政務委員會的官員也多是北洋遺老遺少,他們的野心也不大,保住華北就行……
而汪精衛對此一切了然,麵對北洋苦心精英多年的北平,哪怕是北伐成功後的kmt都不願意去碰的爛攤子,幹脆把首都遷到南京,北京就由著這群前清和北洋折騰去吧。
現在的小朝廷自然更不會沾手,華北政務委員會,實際上就是獨立的國中之國,汪精衛無奈,但眼下這也是最好的解決方案。
倒是梁鴻誌的維新政府,原本一開始就占據了南京,那時候市長就是高冠吾。
汪精衛要還都,那麽就得從梁鴻誌手裏把南京拿回來,這也是梁鴻誌最大的籌碼。
雖然上邊有日本太君逼著,但梁當年就是組織安福俱樂部的人,對官場那套東西了如指掌,時間一長日本人也拿他沒啥好辦法。
畢竟啊,這等高級漢奸是*****的門麵,不但殺不得,至少在麵子上還得高高捧起……
於是汪精衛索性釜底抽薪,梁鴻誌手下一文一武兩員大將,武的任援道繼續當他蘇浙皖剿匪總司令。
文的高冠吾,直接從南京市長簡拔為江蘇省主席。
這手的高明之處在於,對內汪記內部是一個警告,有效的可以讓內鬥的劇烈程度降下來。
對外麽,這就讓梁鴻誌和高冠吾都有點難受。
尤其是前者,不過當了個監察院長,但卻是個光杆司令,幾個副職都是名氣大卻沒實力的文化人,這路貨色在政府內部最大的本事就是相互牽製屬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典範。
至於高冠吾這兒,就更微妙了。
成為省主席確實是大好事,但反過來,他和梁鴻誌之間的同盟關係也就此畫上句號。
至此後,不管高冠吾怎麽剖白心際表示自己願意跟著梁鴻誌一條道走到黑,後者都不會再去相信他……
聽起來有點扯,但不管換成誰到梁鴻誌的位置上都是這個反應-廢話,他汪精衛又不是天生的大善人,你高冠吾什麽事情都不做就憑空給個江蘇省主席?這是南京政府還是政治善堂啊?
如此一來,原本還有點勢力的梁係等於是沒有了未來。
汪公一個陽謀便整個梁係勢力分崩離析,而付出的僅僅是一個江蘇省主席的位置。
而高冠吾呢,麵對這麽大一個誘餌,他也隻能吞下,含淚吞下,畢竟太香了。
當然從接受這個位置開始,他心裏就明白兩件事情。
第一,這位置是個火坑,當了省主席等於是和汪精衛以下所有人為敵,更頭痛的是,汪精衛卻不會給他多少援助。
其次,這個位置是做不長的,少則一兩年,多則兩三年,是肯定要退位讓賢,至於誰來接任,現在還不知道,但可以肯定會是汪係的心腹人物。
高冠吾說到底隻能是個過渡人物,畢竟江蘇的重要性不容置疑,放到前清那就是北直隸啊,承擔這拱衛京師的重要責任。
這也是為啥高冠吾當了省主席後,手裏都沒有一支像樣的部隊的主要原因,汪記係統畢竟是不放心他,生怕他有了部隊後腰杆硬起來,到時候賴著不走就麻煩了。
眼下也就是借著浦東鬧新四軍的緣故,才拉起一支治安別動隊來,高冠吾心裏清楚,1000多人差不多就是上限,若是人數再多,隻怕要惹來麻煩。
但……
倘若到時候自己調任他處,這支部隊也就可以跟這樣一塊兒走,這樣到了安徽江西等地方的時候,起碼不至於沒有自保之力。
“汪總裁,好心機啊……”想到這兒高冠吾,臉上也浮現出了笑意,是苦笑。
隻是眼下除了苦笑還能怎麽辦呢?
此刻他不由得想到了陳公博,此公在落水前就出了一本小書名曰《苦笑錄》。
講的是從北伐開始到36年他隨著汪精衛一同下野之後的那些南京故事。
苦笑錄……名副其實啊……
高冠吾之前還覺得陳公博矯情,他算是汪精衛手下第一號紅人,當著清貴中央高官,拿著高額俸祿還和名伶搞不清楚,這有啥可苦笑的?彼時高冠吾自己的宦途顛沛流離,那真是笑都笑不出來。
現在他多少有點明白了,確實除苦笑外別無他法。
當他選擇了江蘇省主席位置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和梁鴻誌係統解除了關係,現在他自己是一個小勢力的頭子,手下有一幹蝦兵蟹將可都指著他吃飯呢。
高冠吾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提起毛筆在一張八行公文信箋上塗抹起來。
寫了幾行後,又將信箋揉成一團,扔進紙簍裏。
心思繁雜,索性站起來打開窗戶。
中央飯店是南京最豪華的所在,所有客房都配置了多台電風扇,以確保房客能安然度過炎炎夏日。
隻是南京城這火爐名號也不是吹的,開窗後,外麵的熱風猶如實質性的撲麵而來,嗆的高冠吾下意識的倒退了三步,這才穩下來。
順手鬆開長衫脖領處的扣子,高冠吾點上一支南洋雪茄,煙霧從他嘴裏惡狠狠的噴出,仿佛裹挾著心中的怒氣,隻是還是頂不過強大的熱風,被一絲不漏的都吹了回來。
“這就是命啊……”
高冠吾倒是覺得好笑。
方才和莫剛所說的那些話,都是實話,但還有些東西他沒講。
講出來隻怕莫剛會受不了。
既然他高冠吾承認自己的治安別動隊失敗了,要請中央出麵組織更大規模的清剿行動。
道理順理成章,隻是啊,請神容易送神難,到時候誰負責帶隊多半就是這江蘇省新一任主席了……
高冠吾這幾年倒是沒少撈,但一想到就此要離開膏腴之地,跑到窮鄉僻壤去苟延殘喘,心裏還是不大好受。
雪茄捏在指尖,煙灰片片落下,被風一吹又翩翩起舞,仿佛極小的菜花蝶在空中盤旋,帶著高冠吾的思緒也在翻飛。
“既然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嗎,那麽與其等別人打上門來,老子及先退!不就是一個省主席麽,你們厲害,你們背後都有人!老子讓!你們就搶去吧……”
想到這兒,高冠吾把抽了半截的雪茄往窗外一扔,渾然不顧這半支雪茄的價錢足以讓城中小民維持半月生計。
再度坐回桌前,抽出一張新的信箋,在上麵寫道,“關於江蘇省清剿g匪……”
想了想,將剿字以及之後的字盡數劃去。
又添上幾字。
“《於江蘇省‘清鄉’事宜之構想》便出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