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慶功宴上的蹊蹺
雖然過程有點啼笑皆非,但可鎮上居民不這麽看。
祝先生初出茅廬,兩槍嚇跑老蟛蜞,被說書先生一張巧嘴說出來,那就和博望坡軍師初用兵,一把大火燒的夏侯惇赤腳地皮光差不多,尤其祝為民向來斯文和氣,這就又和孔明多了幾分相似之處。
至於那些被槍聲嚇得趴在地上的“保衛三中隊”隊員們,在“凱旋”路上也非常有默契的對好了說頭,指著各自胸前的泥巴說這是訓練有素的標誌,聽到槍響就地臥倒!操槍瞄準隨時準備反擊!
為啥祝先生身上一點爛汙泥都沒,連長衫下擺都是清清爽爽的?
那,那,祝先生能和我們一樣嘛?
他是讀過書進過學的!諸葛亮曉得伐,別人打仗衝鋒,他坐在獨輪車上鵝毛扇搖搖!
他身上沒泥點子才正常!要是也和我們一樣渾身爛泥,那還是祝先生嘛?那還能當隊長嘛?
這一仗,敵我雙方自始至終最短隔著10丈距離,耗時一刻鍾,累計開了三槍,我二敵一,無人員傷亡。
至於戰利品……
倒也有,一槍兩眼的禮帽一頂,但汗酸臭實在太重,鎮子上沒人願意要,祝為民隨手一扔,不知道被誰撿去給自己看門的阿黃墊狗窩了。
另有一把有窟窿的紙扇,被劉阿弟扣扣索索的拿回家,也算是少小離家老大歸,扇麵沒改子彈飛。
當天晚上,周大同聯合幾個甲長還有鎮上幾個富戶,殺了五隻羊,給“保衛三中”慶功。
祝為民推辭不得坐了首席,左右分別是馮有福和朱誌英,這原本應該是周得同等陪客的位置。
可祝為民說的誠懇“各位鄉親,我是個讀書人,你們是看著我長大的,曉得我連雞都沒殺過。是大家看得起才讓我當這個隊長,但平時訓練的都是靠著老馮和小朱。”
“今天他們更是結棍,一人一槍,把老蟛蜞嚇的跑,這下子倒真是遠開八隻腳了!”一個噱頭,讓大夥哄堂大笑。
“所以啊,按道理今天該他們坐首席才是,可是兩個人沒法安排,我就是冒個功勞,等會第一杯酒先敬他們!”
“對,對!祝先生說的有道理。諸葛亮手下還有靠關公張飛呢!”周大同一翹大拇指。
劉阿弟:“是,是,以前對兩位得罪的地方,還還請兩位高高手。”
馮有福抱拳拱手“各位鄉親太客氣了,我們兄弟流落江湖,是各位鄉鄰收留我們,讓我們有口飯吃,也不至於去做讓祖宗坍台的事情,說起來是我們兩兄弟要謝謝大家。”
一時間氣氛融洽而熱烈。
祝為民悄悄問周得同:“唐全祿呢?他是三甲長,怎麽沒來?”
“哼,這冊老也知道好壞,今天借口要去周浦看兒子,灰溜溜走了,派了他二兒子過來,喏,你看那邊給隊員敬酒的就是。至於他自己啊,天曉得是不是沒臉來!這個掘壁洞的冊老!老天爺怎麽不一個雷劈死他!”
“這是個膿頭啊,不挑掉早晚要出事情的。”祝為民歎了口氣。
隨即向馮、朱解釋為何要不要見血,老蟛蜞這路人死不足惜,但類似他這樣的團夥,周圍有好幾支,平時彼此有點香火情,如果貿然下了死手,引來周圍土匪聯合起來與六場鎮為敵,那就麻煩大了。
平時不殺人,不代表他們不敢殺人!
實際上浦東三縣中,離上海最遠靠海最近的南匯縣是匪患最為嚴重的地區,有時候幾群小土匪合起來就敢硬打有保安隊的村子,攻破後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不管是前清北洋還是國民政府都無法徹底平息匪患,眼下蘿卜頭當道,那就更無法無天了。
馮有福年紀大,聽了點點頭,“祝先生說的對,幸虧我們沒莽撞。那接下來怎麽辦?”
祝為民一攤手,“我也不曉得,走一步算一步吧。不過還是要想辦法多弄幾條槍,槍多了,腰杆子才硬,哪怕不放,一字排開,對麵看了也腳軟。而且對大家的訓練也要加緊,這次的老蟛蜞是二流子出身沒什麽戰鬥經驗,但這裏有幾支潰兵組成的‘遊擊隊’,那都是硬骨頭。幸虧他們離六場遠,否則也真不好對付。”
“來來來,先喝酒,先喝酒。”周得同端著酒杯道“有什麽事情,等會再說,我敬你們兩位,老頭子先幹了!”
說著將杯中的燒酒一飲而盡。
馮有福和朱誌英自然奉陪。
祝為民沒有說話,周得同以為他受冷落而不開心,連忙向他敬酒。
“我不喝”,祝為民一擺手,聲音很低,但語氣很冷,方才一個念頭忽然閃過心間。
周老頭臉色頓時變,這是不給麵子?
才幾天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
“你們也別喝了!”祝為民對馮、朱二人道
“???”周得同“祝先生,你?”
“哼,老蟛蜞這個綽號怎麽來的?”祝為民冷哼一聲“不就是說他像蟛蜞一樣,平時鑽在爛汙泥裏,但被他一鉗子夾牢,就逃不脫了。今天在我們手裏吃虧,估計他晚上覺都睡不著。”
“唐全祿現在肯定不在周浦鎮上也不在六場,而是在蟛蜞窠裏!”祝為民補充道“他知道今天有慶功宴,要殺羊要喝燒酒,你看他兒子帶著管家在那裏鬧了一圈肯定要往這兒來,估計就是打算灌醉老馮小朱。我們都喝癱了後,他們要做什麽還不明白嘛?”
“那怎麽辦?”劉阿弟膽子最小,人都抖了起來“他們要打過來?”
他瞬間想起了,土匪們破鎮後的種種殘忍之處。
“要麽,把這個小赤佬也捉牢?審一審?”周得同擰著眉頭,老頭字平時挺好說話,關鍵時刻倒也能下狠心,這也難怪,否則他也掙不到這份家業。
祝為民搖搖頭“不行,萬一,我猜錯了呢?那不是冤枉好人了?”
“何況他大兒子早就投靠蘿卜頭了,他不來找我們麻煩已經是上上大吉,現在怎麽可以主動去綁唐小二?除非把他一家門全部清掉,否則打蛇不死撩蛇啄。唐全祿要是真把日本人引過來,鄉親們要吃大虧的。”祝為民依然保持冷靜。
“祝先生!那怎麽辦?”馮有福有點急了“要麽我和小馮連夜過去,打他個措手不及?”
“怎麽辦?將計就計!”祝為民輕輕說道,隨即放開喉嚨大嚷“老馮,不要縮,一杯換一杯,今天不把你灌下去,我祝為民跟你姓!”
說完將將酒盅舉到唇邊,手一斜,酒水淌濕了前衣襟。
馮有福一愣,立刻會意:“打槍你不行,喝酒你還是不行。寫字台上老馮認輸,酒桌上老馮要讓你服服帖帖。”說完把酒往桌子底下一倒,他背對著唐全祿的二兒子唐德勝,倒也不怕被刮三“老馮這雙手,除了捏筆不來三,其它不管是捏槍捏女人還是捏酒杯就沒怕過啥人?”
周得同一拍桌子:“酒水台上沒大小!老頭子今天倒要看看你們幾個小賊成色!我喝過的酒比你們喝過的水都多!你們不要喉嚨響,等會就溜桌子!”
劉阿弟:“來來來,老黃忠出馬!”
林寶根也來湊熱鬧:“小年輕,要識貨識人頭,今朝讓你們見識見識,以後不要牛皮乓乓響,三杯就鑽台子!”
祝為民借機對朱誌英咬耳朵,“一會兒唐德勝來敬酒的時候,你假裝去咱們兄弟那桌鬧酒,讓他們都裝醉溜桌子,實在喝多的自己扣喉嚨吐掉。隻要過了今晚,我去花錢請紅雲樓的師傅過來燒桌頭大菜請大家。”
“祝先生,我曉得了!”朱誌英很機靈,頓時明白其中的道理,想了想道“我等會溜出去,讓幾個放哨的去鎮外盯著點。還有鎮邊上的幾家人家,塞點錢,讓他們今晚別困了,給我們通風報信。”
“嗯,你想到周到,當心點別被看出破綻來!”
“祝先生,你放心!”朱誌英輕輕答應。順手拿起一個碗來,自顧自倒滿:“這桌不行啊!老的老,文的文,我和老馮搭檔,不出三輪,統統爬到台子下去。不欺負你們,我去找弟兄們了!不和你們搞,到時候誰先爬台麵,誰是這個!”左手伸出,手背朝上,五個手指朝下亂動,暗指烏龜。
祝為民毫不客氣的回敬“小滑頭,老子灌倒老朱再來收作儂!到時候你哭都沒用!嘴上沒毛,老酒醉倒!”
……
朱誌英正要回嘴,忽然發現什麽似的大叫“哎呦,唐老弟,稀客,稀客!來來來,伲兄弟倆喝一個,你這酒盅太小太小,堂倌,那個碗來,倒滿!”
堂倌還沒答話,金小四在一旁已經端來一碗酒硬塞到唐德勝手裏。
朱誌英一口氣將自己手中的酒喝幹,**氣上來“啪”一聲將碗摔在地上,碎片崩起老高來,打的唐德勝大腿生痛。
他心裏一驚“這赤佬好大的力氣,到底是丘八棺材!野蠻!”
“儂不喝就是不給我朱誌英的麵子,我是誠心交儂這個朋友的!都是鎮上抬頭不見低頭見,你說對伐!”
年紀不大,但丘八匪氣盡顯。
唐德勝無奈隻好一飲而盡,不料朱誌英還不放過他“你漏酒,漏酒,看看,看看”說著一把摟住他脖子,朝祝為民方向大喊“唐少爺從前門襟濕到下擺,吃一斤漏七兩,不行,不行漏一罰三,漏一罰三!”
這酒碗不算大,但倒滿了怎麽也得二兩多,三碗下去就是小半斤糟燒白酒,唐德勝臉都白了,他有心想躲開,然而朱誌英的胳膊和鐵鉗似的,牢牢夾住他的脖子,使人動彈不得。
祝為民連忙上去打圓場,說唐二少爺是鎮上好人家出身,不作興這套。
又對唐德勝道,朱誌英是丘八脾氣,大字不識一個的粗胚,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人是很好的,今天也是立了大功的。
同時暗示唐二少爺,小朱是豬玀脾氣,這人就和《英烈傳》裏胡大海一樣,屬於“戇大”要是發起興頭來,自己都壓不住他。
相比兩軍對峙,這種場合下,祝隊長就顯得靈活灑脫多了,加上酒意上頭,幾句話下來,唐德勝隻能苦著臉接受,不得不再滿滿的喝了一碗。
唐德勝連續兩碗白酒,怕不得有半斤多,頓時眼睛發紅,走路也不穩。
朱誌英也好不到哪裏去,看人的眼神都變了,不過倒也守約放開唐二少爺,自己搖搖晃晃的要找兄弟們去鬧一鬧。
兩人錯身走開後,朱誌英朝祝隊長咧嘴一笑,哪兒還有醉樣?
他的那碗酒是加過料的,其中倒有八成是白開水,聞起來有酒味,實際上也就和城裏人喜歡喝的青島啤酒差不多,用來漱口都嫌淡。
……
很快祝為民、馮有福都溜了桌子,其它保衛三中隊員也好不到哪兒去,個個癱倒,或坐或臥,除了兩個抱著桌腿呼呼大睡的,其它人簡直是像初一十五的周浦集市開演,唱《毛毛雨》的,唱《宮怨》的,還有“一馬離了西涼界”,多聲部混雜,那個聲部都不成調。
朱誌英也好不到哪兒去,他一張嘴在不停的給以上幾人同時伴奏,另有三個跑出去抱著柱腳開假櫥門-哇哇吐的一天世界。
周大同搖搖頭,對飯店老板道:“你這裏有客房吧,讓他們進去困一晚吧!今天是虧了他們!你也曉得老蟛蜞每次來,你這個飯館都是第一個倒黴,好吃好喝還不付一個銅板,稍有不如意摔碗砸凳子還打人!”
“是啊,是啊!虧了他們,好,我讓夥計來攙扶他們去大客房!”
那邊,唐德勝也開始搖搖晃晃的要告辭,周得同假意關切:“小唐啊,你也在這裏困一晚吧,晚上墨墨黑,你又醉了,萬一絆一跤,杠頭開花就不合算了。”
“哎,哎,不行,我家主婆還在等我回去,我老頭子說明年一定要抱孫子,我要回去出工出力的……”說完哈哈大笑。
眼看他都上升到子孫繁衍的高度了,周大同心裏罵了句沒教養的貨色,但也不好再阻止,隻是貼心的叫了個堂倌攙送他回去,也被唐德勝拚命阻止。
眼看唐德勝帶著管家兩人搖搖晃晃的出門,周大同一努嘴,那個堂倌點點頭,悄悄的的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