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雲遊傳》。凡外重者內必拙。
雲遊貼牆而行,仔細查找敲打著每一塊壁麵的石磚有無異常之處。
舉高燭台一照,隻見頂部似有一個小孔,孔隻尺餘大小,絕無可能人能穿頂而入。
猛然想到剛才的大鼠,心道這定然是它們的巢穴,可得小心才是,不可叨擾到它們。
沿著甬道又探行了一陣,到得轉角處,見王管家所在之地隻留下一灘血跡,連骨頭也被啃了個精光。
不禁打了個寒噤,隻想快些離開此地,轉念又想到小仙女她們,又鼓足了勇氣,繼續前行。
回到起點,到得那巨石門前,雲遊舉著燭台細細查看,敲打著每一塊牆麵聽取回聲。
再次轉了轉那圓盤機括,巨石門依是不動分毫。
雲遊陡然想起落小霜所說的話,她們是在爭吵什麽而將一位男人惹惱後而消失的。
是了,那我也大吵大叫不就可以了麽?
轉念又想,她們都是女子才得以手下容情,我是臭男人,這麽一叫,隻怕非給他一掌拍死不可。
正籌思應對之策之時,卻聽落小霜驚叫道:“啊……雲遊哥哥,你快來,火……有火……”
雲遊一怔,不及多想,快步飛奔,直把手中的燭火也給帶滅。
當他回到內室後,隻見落小霜躺在火旁,火勢沿著酒缸蔓延開來。
原來雲遊右手一觸將酒缸震裂,酒水慢慢流向了火堆,大火觸及酒精,即刻便引燃。
落小霜躺在地上不見酒水流向,待得大火一旺方知事情不妙。
雲遊被大鼠咬傷,加之飲了缸中之酒,頭有些昏沉,隻記掛落小霜的安危,於酒水之危卻全然忘卻了。
眼見火勢愈燒愈大,雲遊急抱起落小霜向安全地帶轉移。
落小霜迷迷糊糊道:“雲遊哥哥,這屋子在晃,是不是要燒塌了,我們……我們是不是要燒死在這裏?”
雲遊抱著她,感覺天旋地轉一般,踉踉蹌蹌,動搖西晃,站立不定,隻有雙手牢牢緊抱不放。
“這……這屋子有問題……不……這酒和肉有問題……我們……我們”
其實這內室並無任何晃動,全是她們自己生出的幻象。
雲遊突然失色驚懼道:“那……那是什麽鬼東西?”
落小霜一聽,知道又是什麽可怖物事,隻嚇得雙眼緊閉,頭埋進雲遊懷裏,死死摟住他的脖子,不敢回望一眼。
但聽得“滋滋”聲大振,酒缸的瓷蓋子和厚布頂花一隆一隆,似是有什麽東西要破封而出。
下麵大火一烤,“滋滋”聲和隆動的頻率也越來越大越來越急。
雲遊抱著落小霜向後撤了兩步,驚駭間隻聽“突突”幾聲,幾隻封蓋破封,瓷蓋子連著頂花厚布一齊落地。
密密麻麻的小東西自缸中爬出,雲遊毫毛直豎,雞皮立起。
隻見五隻大缸分別湧出的是蜈蚣,蛇,蠍子,壁虎和蟾蜍,正是五毒。
這五種毒物不一會便在內室爬開。
落小霜忍不住張了一眼,發出一聲尖叫,雲遊拔腿便要抱著她後跑。
轉念一想,若不將大火撲滅又能逃到哪去?況且小仙女她們也在裏麵,不救火,大家都得死這裏,可要如何救?眼下光這些毒物便就不易對付。
火光充滿了內室,直嗆得雲遊和落小霜不住咳嗽。
然見這些毒物成群蠕動過來,在碰到大鼠的皮毛後居然顯出了怯意,避讓而行。
在快要爬到腳邊時,雲遊將另兩隻大鼠的屍體攔在身前,這些毒物竟爾掉頭,夾在大火和大鼠之間來回轉悠。
雲遊心念一動,想著先借大火將五毒燒死,再徐圖滅火,可這樣勢必會增了大火勢頭,自己一時也無兩全良策,這可如何是好?
便在此時又聽得一陣隆隆聲響,但見東麵牆壁似乎在緩緩移動,牆麵開出了一道小門。
一黃影倏地自裏滑出,舞著一塊大黑布,自上而下將火苗裹罩在一起。
右掌一拍,一股白寒之氣“嗤”的激散開來,霎時間黑布染了一層白霜,火團如遇冰雪,冒出一股濃煙。
本是溫和的內室,也隨著他這一掌變得寒意徹骨,五毒俱往而回,爬到酒缸之中。
那黃衣人一揚手,瓷蓋連同厚布頂花一齊飛起,又封住了缸口,回複如常。
隻見那黃衣人身穿的卻是一件龍袍樣式,披頭散發,看不清麵目。
然身高足有七尺,玉立如山,一掌拍畢縱聲大笑道:“哈哈哈……成了……成了。”
笑罷,閃到壁麵前,凝神對著圖譜看了看,發狂也似的後翻幾個跟鬥,倒回入石門中。
對於雲遊和落小霜二人視若無睹。
頃刻間大火和五毒的危機被這黃衣怪人俱除。
雲遊抱著落小霜呆立一邊,頭也越來越沉,而落小霜已然昏睡了過去。
他勉力支撐著向那小石門走近,往裏一張,駭然失色。
但見裏麵橫七豎八的躺著七具屍體,赫然便是小仙女清羽靈她們。
雲遊驚怒交加,胸中真氣翻湧,“噗”的一聲吐出一口黑血,抱著落小霜委頓在地,兩眼一黑,也昏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朧間隻聽得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在耳邊回蕩。
似是在將地上散落的黃金珠寶打掃到一塊,商量如何處置,意見不一。
雲遊動了動眼皮,突然坐地而起,大叫道:“小仙女,大小左……”
隻見周身依次坐著的正是清羽靈,溪辭,顧三春等人。
雲遊看了看,詫異道:“你們……你們都沒事?”
清羽靈嗔道:“臭猴子,你當我們都死了麽?”
雲遊不解道:“你們不是……”
大小左接道:“公子,你中毒了,全是幻覺。是小師妹用自己的血給你們解的毒。”
雲遊“啊”的一聲,隻見清羽靈的手腕上纏著一塊白布,顯是包紮了傷口。
溪辭望著雲遊敲著下巴說道:“本來這個秘密師父交代不可亂說的。但事出緊急,我隻能將這法子說了。
我們普陀山弟子身上的血可解萬毒,這也是為何小師妹的臉會自愈的原因。”
雲遊望著清羽靈又是感激又是歡喜道:“小仙女,你……你待我真好。”
清羽靈一喜,轉即又頭扭向一邊,似是想起了什麽,嗔道:“我發過誓不再理你這黑白不分的死猴子的。
你不要和我說話,在夢中還叫其他姑娘的名字,太氣人了。”
雲遊囁喏道:“我?我……說了什麽?怎麽什麽都不記得了?”
清羽靈“哼”了一聲,生氣道:“你叫了如影姑娘,大小左,溪辭妹妹和顧姐姐,水爻姐姐她們的名字。”
雲遊尷尬的笑了笑,抓了抓頭道:“這……我……我是擔心她們被害,可是胡言亂語不自知的。”
顧三春坐在一邊歎道:“是啊,你博愛世人,我們的名字你隻叫了十多遍,然卻將另兩人的名字叫了百來遍,可真是難為你了。”
雲遊渾不知自己說了什麽,隻嘿嘿一笑道:“這個……這個……”
溪辭笑道:“幕哥哥心中叫的最多的便是小仙女和霜兒妹妹了。我們都看得清楚,她們才是你的最愛,我們都隻是朋友。”
“總算你還有些良心,要不我才不會救你。”
溪辭奇道:“小師妹,不是你搶著要……”
清羽靈忙用手一指,擺了個惡狠狠的表情,溪辭當即收聲。
大小左神色忸怩,顧三春隻是搖頭歎氣,花如影獨自則坐在一角,抱著雙膝漠不關心,顯得極不合群。
落小霜躺在雲遊身畔兀自未醒。
風水爻潑冷水道:“有什麽了不起的,要是能治得了那蟻骨釘之毒,我才服你。”
溪辭吃驚道:“那蟻骨釘可算不得毒,隻是寄在人體內無聲無息的生長,自然不可查不可解。
你……你怎麽會知道這種東西的?我也是看了上百本古籍才知道有此物的。好像並非中原所有,乃是源自北夷。”
風水爻大失所望,冷哼一聲不再理她。
溪辭望著雲遊一臉不解的樣子,認真續道:“幕哥哥,這酒裏麵加了一種叫作見手青的牛肝菌。食用後會產生幻覺,且有大量……大量……動物的那個在裏麵長年浸泡,喝過的人會過度興奮,難以抑製。”
她說到動物的什麽時,滿臉飛紅,含糊帶過。
雲遊自然明白,隻是不解為何要加這些東西在裏麵。
“所以……我方才看到的都是幻覺?包括有一個黃衣人,和那些毒物,大老鼠,你們的屍體?”
他說著不禁看了看四周,卻未見任何大鼠的屍體,恍然道:“是了,這些都是我喝過酒之後才出現的,果真都是幻覺。”
想到自己一個人在此自言自語的對著空氣發狂亂跳亂打的情形,定是十分的尷尬,幸好沒人看見。
“什麽都是幻覺,那怪人可不是幻覺。我在你去尋出路之時,又和……又和……”
清羽靈說著,指了指風水爻道:“又和她吵了一架。不料就有一穿龍袍的怪人冒了出來,說了句都是姑娘?便一個個點了我們昏睡穴。
還好我夠機靈,裝著和她們被點中一般,那怪人隨後瘋瘋癲癲的將我們擄到了一間暗室之中。
直到你們在這大喊大叫說什麽著火了,那怪人才打開了石門。
我趁機解了她們的穴道,緊跟其後,待他回關時便逃了出來。
這怪人練功練的神經兮兮的,可別去招惹他。”
說完清羽靈指了指那道閉合上的牆麵。
雲遊驚道:“你是說真有人在這裏麵閉關修煉,不是我的幻覺?那……那你們為何不早些出來?”
“你以為我們不想麽?那怪人武功太高,我們和他關在一起,誰敢妄動?況且也不知要如何打開這石門,終於在看他打開後才明白,這壁麵上的燭台才是機括。將其取下,再開才行。”
雲遊點了點頭道:“怪不得,這人想必是個武癡,在練什麽邪門功夫。不知道為何要關自己在這,看樣子多半已經是關傻了。”
花如影突然抱膝埋頭大哭道:“我不想死在這裏,可我已沒了麵目再見我家少爺了……”
清羽靈喝道:“你這人有完沒完,我都聽小……都道過歉了。大不了我再賠你一模一樣的麵幕就是了。有什麽了不起的,至於哭個不休麽?”
溪辭在旁拉了拉她的輕聲道:“小師妹,你有所不知,這金蘭城有個奇怪的規矩。未婚女子都是以輕紗遮臉,絕不可讓男子看到自己的麵容。”
“這是為何?長得好看還怕見人麽?”
“不是的,她們在十歲之後到未婚之前皆是如此。說是什麽為了尋找真愛,防止那些臭男人見色起意,隻看中自己外表,不重內秀的法子。”
雲遊心下嘀咕,這麵幕也沒多大效用,有些人的美隻看眉眼便可窺一斑而知全貌,藏也藏不住。
譬如眼前的如影姑娘,一個麵幕又怎能遮掩得住?所謂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芙蓉如麵柳如眉都是連在一起的。
清羽靈聽了不覺“噗呲”一笑:“都什麽年代了,還玩這種真愛遊戲?重視內在美?哈哈哈……笑死我了,那男子看到了又會如何?”
雲遊又想以瓦注者巧,以鉤注者憚,以黃金注者殙。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凡外重者內拙。
人必內重,內重則外輕。苟內輕必外重,好利好名,無所不至。
溪辭回道:“男子隻在和女子培養感情到足夠深,並將外表忽略之後才會揭開女子麵幕。那也就是定下了終生姻緣,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雲遊聽了一凜,清羽靈倏然變色,大叫道:“不行不行,這什麽破規矩。那小猴子豈不是非要娶她為妻不可?這……這決計不行。我不答應,這太也荒唐了,天下哪有這等道理?”
她越說越急,最後竟格格笑了起來:“那做這金蘭城的女子可也太好了啊,瞧見哪個如自己意的公子,隻需在他麵前將自己麵幕一揭不就成了?這……這可太好笑了。”
清羽靈這樣一說,花如影哭得更凶了。
溪辭搖了搖頭道:“小師妹,金蘭城的女子又豈會如此輕浮不知自重?她們是絕不會自己當著男子麵揭自己麵幕的。那是不自愛的行為,隻會等兩情相悅的男子來揭開麵幕,這叫矜持。”
清羽靈急道:“那也不成,倘若不懷好意的男人看上了哪家姑娘,揭了她們的麵幕怎麽辦?豈不是要隨隨便便嫁給那個男人?這破規矩不好,得改。”
“那便相當於失貞,要麽嫁給他,要麽自殺,這男人的行為可算大惡之至了。”
“那就叫她自殺好了,總之小猴子是不可以娶這狐狸精的。”
眾人聽她這樣說,都是驚得一怔。
清羽靈也覺妄定他人生死不妥,改口道:“那要不我把小猴子眼睛摳下來總可以吧,他這樣看不見她,看不見便不算數。”
雲遊聽了不禁身子後傾。
顧三春厲聲道:“小孩子胡鬧,你摳了他眼睛,可他腦子想的更厲害,豈不是連他腦子也要給切了?”
清羽靈想了想,忙道:“不可不可,眼睛沒了我還能照顧他,腦子沒了可就死了。”
風水爻初時對雲遊喚她為小仙女還嗤之以鼻,此刻方明白他為何會如此喜愛這丫頭。
清羽靈眼中全是這呆子,不論有何異意轉瞬即忘,全然不把別人和自己放在心上。
風水爻自忖對這呆子也算心意用盡,然和她相比還是遠所不及。
花如影抽泣道:“小仙女你放心,我……我對他沒有任何意思,我……心裏早就……容不下別人。而今我也沒什麽臉麵再見他了,我……死了算了。”
說罷頭一側便向旁的酒缸撞去。
雲遊急道:“不可……”
隻聽“咚”的一聲,花如影一頭已撞在了缸上,額頭登時紅腫,搖搖晃晃的靠在牆邊,沒了氣力,顯然尋死也是門技術活。
眾人一凜,清羽靈不屑道:“性子這麽烈,小猴子可不喜歡。你不死還好,死了的話可在他心裏都有你的影子,那我可受不了。
這裏就我們幾個,大夥都不說出去不就是了,至於去當貞潔烈女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