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雲遊傳》。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雲遊抱著落小霜伸手給她取暖,落小霜隻覺身子暖烘烘的,閉著眼,有氣無力的微笑道:“雲……雲遊哥哥,你……你燒的什麽?”
雲遊將一遝票子丟進火堆,笑了笑:“半棟皇宮也燒沒了,這氣味和燒廢紙也沒多大區別,我還以為會更香一點呢。”
落小霜張了張眼,驚訝道:“雲遊哥哥你……你燒錢?這……這多浪費啊?”
“這叫作自我救贖,這些東西生前造孽不少。單是眼前就有王管家和左殘子因其而死。
若是讓這些東西重現人間,又不知會害得多少人互相爭鬥廝殺。
這樣能給霜兒妹妹帶來溫暖,那是這些東西棄暗投明的福氣,實現還有的價值。”
落小霜微微一笑,眼珠掃了一圈,奇道:“她……她們呢,顧姐姐……她們呢?”
雲遊一心隻在關注落小霜的安危,全然忘了此事,經她一提才想了起來。
“是了,她們人呢?不是和你在一起麽?對了,你昏迷不醒自當不知的。”
落小霜搖了搖頭道:“不……我雖是昏迷,但隱約可以……可以聽到些聲音的。”
“那你聽到了什麽?知道她們去了哪裏?”
“我聽顧……顧姐姐說叫她……她們閉嘴,然後安靜了一會,又聽她們幾個在爭吵些什麽。
接著……接著有個……有個男人的聲音很生氣說你們吵死了,而……而後我便什麽也不知了。”
雲遊驚道:“你是說這裏麵還有人?還是一個男人把她們帶走了?”
他一拍腦袋叫道:“哎呦,我早該想到的,這裏還有酒缸,還有牆壁上的古怪圖譜,定然是有人在此修煉什麽功夫的。”
仔細一想,多半是這男人嫌她們太過吵鬧,打擾了他的清修,決計不會傷她們性命,若是存了此心,大可直接殺了便是。
雲遊看了看落小霜,見她臉色有所好轉,喜道:“霜兒妹妹,你現在覺得好些了麽?”
落小霜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道:“雲遊……雲遊哥哥,我……我不那麽疼了,隻是……隻是有些餓了。”
雲遊笑了笑,捏了捏她的小臉,將其頭部枕在一搭銀票上。
“你想吃東西,那就說明這香囊裏的藥草還是有效的。你等著,我這就去找好吃的給你。”
落小霜躺在火旁,望著雲遊甜甜一笑,哪怕身有再大苦難,亦覺無比幸福。
雲遊見得燭光下牆壁上的人形圖案,隨著火光跳躍而不住晃動,猶似活了一般,一個接一個的動作銜接到了一起。
另一麵牆壁上卻是二人持劍,雲遊吃了一驚,大覺熟悉,心道這……這不是普陀山《兩儀劍術》的起手式“相敬如賓”麽?
怎麽會在這裏出現?難道有兩人?
雲遊略微數了一下,除此之外,牆壁上還刻有五六種未見過的功夫。
心想這些圖譜於我無關,又不能當飯吃。
轉念又想,啊,有了,這男人定是參照這壁麵圖譜練功的。
此人功夫自然在我們之上才將這許多人無聲無息的給擄走了。若要將她們救回來,打是打不過的,且將他的圖譜改上一改,使其走火入魔便成了。
雲遊這麽一想,自顧笑了笑,當即拔劍改刻起來。
本是出拳改成出掌,掌力向外的卻改成了朝內,跳躍改為伏地,大半本末倒置,黑白顛倒。
刻到興起,他又自己添加了一套怪異的動作。什麽著地打滾,野狗撒尿,兒時做遊戲的各種撒潑無賴的動作亂刻一通。
在雲遊心裏,毀掉這些圖譜與焚燒銀票無異,想來都是罪魁禍首,不可厚此而薄彼。
刻了一陣竟把霜兒妹妹也忘了,直刻出數隻小鳥和王八時不覺大笑起來。
落小霜一直看著他以劍對著牆壁“嗤嗤”的比劃著什麽,火花四射,威力無倫,已然是一套神奇的劍法。
然雲遊自己卻身在此山中,全然不知自己無意中將一套精妙的劍法完整的施展了出來。
落小霜看得出奇道:“雲遊……雲遊哥哥,你在玩什麽?打的什麽劍法,這樣好看?”
雲遊猛然醒覺道:“啊?嗬嗬,沒……沒什麽,我想那人練功時的情景定然會很有趣。”
落小霜囁喏道:“雲遊哥哥,你……我……”
她肚子餓得咕咕亂叫,神色忸怩,急得就差哭了。
雲遊一拍腦袋,大叫道:“哎呦,我這腦子,總是喜歡胡思亂想,把找吃的事也給忘了。霜兒妹妹你別急,我現在就找去。”
他將所有木箱又全部倒翻一遍,一無所獲。
然後又把酒缸挪了挪,揭去頂花,正是一缸酒水。
伸手舀了幾口,但覺入口清香,過後又一陣辣喉,有火燒之感,吐了吐舌頭,然卻發現居然也沒那麽餓了。
“好烈的酒,霜兒妹妹,你先吃一口墊墊肚子。”
說著便雙手捧了一些酒水過來。
落小霜頭如撥浪鼓似的皺眉搖頭道:“不要不要,我不要喝酒。”
雲遊勸道:“好妹妹,聽話,這裏一時半刻也找不到什麽好吃的,總不能餓死在這裏。這酒有充饑之效,你嚐嚐,不騙你的。”
落小霜張大了眼睛,盯著雲遊咬著下嘴唇點了點頭。
雲遊送到她嘴邊,落小霜抿了一小口,登時嗆得不住咳嗽,又連連搖頭,再也不肯喝下去了。
雲遊無奈起身,環顧一周,想到這裏有酒,必是那男人所用。
即便他功夫再高,也絕不能有不吃東西的道理,人也不能憑空消失了。
想必是這密室內另藏了什麽機關,得再仔細找找才是。
正當此時,雲遊隻覺頭有些昏沉,隱隱聽得“吱吱”一聲。
一隻黑乎乎的東西從他眼底下一晃,竄入了甬道之中。
落小霜“啊”了一聲,雲遊一怔,那東西看來足有兩尺來長,渾身黑毛,奔跑迅捷,卻不知是何物?
悄悄跟了過去,落小霜有些害怕道:“雲遊哥哥,剛……剛才是什麽東西?”
雲遊笑道:“沒什麽,幾隻小耗子而已,送飯來了。”
落小霜一聽,皺了皺眉道:“你……你要捉老鼠來吃麽?”
“興許是兔子呢?”
“兔子?”
雲遊怕她不敢吃,是以不論這黑乎乎的東西是何物,都一口咬定是兔子。
當日他和高手在一起時,連馬肉也吃過,這當兒為了活命哪還管它是不是兔子。
雲遊笑著點了點頭道:“對,霜兒妹妹,你等著,我馬上給你弄些烤兔肉來吃。”
說罷他側身貼牆,向著甬道行去。
那甬道內的燭光幽暗,想那東西體型較大,徒手未必能擒拿得住,便取劍在手,小心翼翼的靠近。
還未走得幾步,雲遊立時頭皮發麻,隻聽得不遠處傳來“吱吱吱”的不住叫喚聲,似乎是有一群什麽東西正在啃食著什麽。
雲遊想了想,那不正是那管家王君之屍體所躺倒的地方麽?
莫非……莫非?
他想到此節,登時咽了咽口水,嚇得雙腿一軟,長劍也跟著脫手,發出“嗆啷啷”一響,趕緊拾回長劍。
“吱吱吱”的叫喚聲立止,猶似有十幾對發著光亮的眼睛,在幽暗的甬道中回頭向雲遊射來。
雲遊心下暗驚:“乖乖,我不吃你們,你們可也別來吃我,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全當誰也沒瞧見誰。”
隻這一瞬,獵與被獵的關係反轉,雲遊身子一縮,立即又跑回了內室。
落小霜見雲遊急衝衝的樣子,駭異道:“雲遊哥哥怎麽了?你……你幹嘛嚇成那樣?”
雲遊身子發抖,強作鎮定嘻笑道:“沒……沒什麽……”
話未說完又是“啊”的尖叫一聲,毫毛直豎。
隻見麵前有十多隻二尺來長的黑毛大鼠正“吱吱吱”的衝著自己叫喚著,似是在商議如何對敵一般。
落小霜躺在地上循著雲遊的眼神一望,當即“哇”的大哭起來,叫道:“兔……兔子,怎麽這麽醜,這麽大?”
話音方落,當前一隻大鼠“吱”了一聲,便向最近的落小霜撲來。
雲遊本是害怕,自顧不暇,然見了此勢也管不了恐懼,隻想著她的安危。
“啊”的大叫壯膽,倏地光影一晃,長劍一出一收,大鼠在半空中雙腿被截斷,滾落在地。不住發出“嘰嘰吱吱”的痛苦刺耳的尖叫聲。
正滾到落小霜頭邊止了下來,落小霜驚恐的張大了眼,一聲不哼,扭頭便嚇昏了過去。
雲遊又懼又惱,大喝道:“你們這些畜牲,來呀,衝我來……”
他一麵大叫壯膽,一麵以手中長劍擋在身前,瘋狂亂砍亂劃。
忽地眼前一黑,一隻巨鼠撲抱住了雲遊腦袋,隻覺雙腿吃痛,卻是兩隻巨鼠分左右咬在了他的大腿上。
雲遊驚恐已極,左手抓住腦袋上的巨鼠一摔,巨鼠啪嘰一聲甩在地上,利抓直在他的右臉上又劃出三道爪痕。
眼見另兩隻巨鼠圍在落小霜身邊聞了聞,雲遊大駭便欲撲救過去,然那兩隻大鼠隻聞了一下便掉頭跑開。
雲遊甚是驚奇,雙腿一疼,鼓足真氣跳起,向左右分踢出去。
這兩腳力道不大,卻是出奇的快,但聽“噗噗”兩聲,兩隻巨鼠撞在牆壁上被鮮血粘住一般,緩緩下滑,留下一道黑紅的血痕。
雲遊看了看落小霜,見她已經被嚇昏過去,然卻未有一隻巨鼠向她發起攻擊,心中又驚又喜。
想好一個君子畜牲,還知道憐香惜玉,那咱們就來一場男人間的決鬥。
他將劍橫當於胸,眼前三隻巨鼠正“嘰嘰吱吱”的似在交流些什麽。
忽聽身後“嘰嘰”幾聲,雲遊猛一回頭,然見另有三隻正爬在酒缸上不住咬著封蓋。
雲遊隨手拾起地上燒旺的木柴一揮,兩隻巨鼠自缸上跳下,分向兩邊和那三隻歸於一塊。
五隻巨鼠排成一排又“嘰嘰嘰”的叫了一會,掉頭便向甬道跑去。
雲遊一怔,不禁笑道:“看來出賣兄弟朋友的也不隻是人才有的本事。”
轉身對著餘下的一隻大叫道:“來呀,你們同伴都是膽小如鼠的鼠輩,拋棄了你逃之夭夭。呸,你本來就是鼠,吃太胖了而已,老子是人,豈會怕了老鼠?”
他初時驚懼於鼠群吃人,在打死兩隻後,想畜牲終究是畜牲,於人還是大不相同。
此時隻剩下一隻,膽氣橫生,竟學起了英雄把劍一丟大喝道:“你有種不逃,那咱們來單挑,公平起見,赤手對空拳。”
心下想著打不過再拿劍不遲。
隻見那隻巨鼠爬在缸上咬了咬頂花,衝著雲遊“嘰嘰”兩聲。
雲遊心想還是隻酒鬼鼠,莫不是要用醉拳?
雙手握拳護在胸前,大鼠自酒缸上撲跳下來,雲遊一驚,急擺雙拳。
“噗噗”兩聲,正掄在它的肚皮上,大鼠在地上一滾,抖了抖身子,黑毛直豎,疾向雲遊大腿奔來。
雲遊雙手一翻,跳上了酒缸,大鼠上竄,雲遊下跳,兔起鶻落,幾個回合下來,那大鼠拖著沉重的身子跳上撲下,和雲遊玩起了鼠捉人的遊戲。
眼見大鼠的動作越來越遲笨,雲遊大笑道:“此乃鬼穀子的捭闔之道,你以為我避你是怕了你麽,這叫謀定而後動。”
雲遊見那大鼠肚皮鼓脹加速,累得立在缸上一動不動,掃了一眼牆壁上的人形圖案。
心想讓我來試試我自創的招式。
此時雲遊真氣激蕩,內勁充盈,好似有使不完的氣力源源湧出,這大鼠正好成了他的發泄對象。
雲遊探前兩步,照著圖譜一個滾地,一把扯住了大鼠的尾巴。
其實他大可直接上手,這個滾地動作大是多餘,然其渾身氣力無處可使,又覺得這樣更有樣子,硬以自己胡亂刻出的動作製敵,言之自本自根。
大鼠立時纏住他的右手,張口便欲下咬,雲遊左手反扼住它的頭部。
一招倒掛金鉤,將其拋在半空,身子後仰,右足倒踢一腳。
這一招沒使全,本是平踢,不料力道自上而下,大鼠“噗”的一下與自己頭部相撞。
雲遊晃了晃腦袋,吐了吐落在嘴裏的黑毛,卻見那大鼠已四腳朝天躺在地上,不住發顫。
肚皮上也出現一個窟窿,黑紅汙血黏黏滑出。
原是他這一腳運足了內勁,直踢得大鼠肚破腸流。
他眼前恍恍惚惚,望著躺在地上的落小霜,在喝過酒後,一張紅撲撲的小臉,在跳躍火光的映照下更是說不出的嬌美可愛,忍不住便想親她一口。
隻覺渾身滾燙如火,搖搖晃晃,向側一偏,右手支在酒缸邊緣。
隻這一觸,但聽“咣當”一聲巨響,酒水便自缸中炸了開來,登時灑了滿頭滿臉,體內陽氣大盛所激起的浴火頓消。
想來這酒定有什麽古怪,隻償了幾口,便覺身子燒得厲害,抑製不住的興奮。
雲遊以劍去了大鼠的皮毛,架在火中燒烤起來。
過不多時,香氣騰騰,落小霜也悠悠醒轉。
見到四周淩亂,血跡斑斑,火堆上架烤著什麽,兀自張大了眼,好奇道:“雲遊哥哥,剛才怎麽了?”
雲遊大喜著嘻笑道:“有幾隻大兔子闖了進來,我把它們都給殺來吃了。”
落小霜遲疑道:“騙人,剛才我明明看見是隻又黑又醜的大家夥,怎麽可能是溫柔可愛的兔子?”
雲遊怕她知道真相後不敢吃,是以笑道:“你這是以貌取兔。人也有多種膚色,多種性情,兔子怎麽就不能又黑又醜了?”
說著以劍切下一條大腿,遞到落小霜麵前,晃了晃,笑道:“霜兒妹妹,你吃一口試試,可香了。”
雲遊把老鼠的明顯特征頭和尾切掉,死無對證又烤的麵目全非,任誰也瞧不出是什麽。
落小霜咬著下嘴唇,望著雲遊奇道:“雲遊哥哥,你臉怎麽有血?是抓兔子抓的麽?兔子可沒這麽厲害。”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我要殺它,它可不得和我拚命麽?”
落小霜點了點頭,當下也餓得緊,又見這肉烤得頗為誘人,不再多想,靠在牆邊,雙手接過輕輕咬了一小口。
蹙眉道:“味道怪怪的,可我也沒吃過兔肉,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
雲遊笑了笑,想這傻丫頭還真信是兔子肉了,自己也切下一塊放入口中咀嚼。
一想到這大鼠可是剛吃完那王管家屍體的,頓覺反胃,幾欲吐了出來。強自忍耐,不能讓霜兒妹妹知道,困在這裏總不能活活餓死了。
一邊吃,心中一邊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吃它即是它吃我,沒有什麽差別。
王管家你若是在天有靈可別怨我們,可也算間接替你報了食屍之仇。
落小霜驀地問道:“雲遊哥哥,顧姐姐她們呢,你找到了麽?”
雲遊一心放在落小霜的身上,當見其已無大礙,這才心思旁事。
“她們應該還在這裏麵,定是有人在此練什麽功夫,即是密道,總有門路。我這就去找找看,霜兒妹妹你在這休息,有什麽事叫我便好。”
落小霜乖巧的點了點頭,關心道:“雲遊哥哥,你小心一點,這裏的兔子都這樣厲害,實在打不過你就用你那三個絕招。”
雲遊臉一紅,想那都是自己小時候常在她麵前吹牛的本領。
什麽三大絕招,天下無敵,此三絕之一絕是跪地求饒,二絕躺地裝死,三絕大吹法螺,但使出其中一招,立見奇效。
殊不料時至今日,落小霜仍舊深信不疑,畢竟雲遊都是靠此三招行走江湖的。
隻是而今長大了,前兩招小孩子把戲未必得效,但第三招卻永不過時。
法螺吹得好,人人哈哈笑,法螺吹得妙,人人樂逍遙。
雲遊現在卻過河拆橋,打心底對自己這些本事開始鄙夷起來,內心深處的那個自己與表麵的自己此起彼伏,難分高下。
被落小霜一說,麵色發紅,提了長劍和一盞燭台,羞愧的向甬道走去,想她們是在那裏消失的,還得從源頭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