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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雲遊傳》。天有大美而不言。

  二人在馬車中度過了一日,次日天明便到了金蘭城。


  他們言笑晏晏下得車來,隻一日間便似相熟多年的老友。


  雲遊自來熟的性子本就極易與人相處,加之他有意要結識佳人,自是火中燒油熟的更快。


  金蘭城的建築規模恢宏大氣,一排排的整整齊齊,儼如皇家宮殿。


  四周紅牆琉璃瓦綿延數裏,樓閣林立,錯落有致。


  雲遊站在府前,不禁被這磅礴的氣象所懾,微一收神,作出博文見廣的樣子,負手點評道:“外表是可以的,隻是人工痕跡過重,無法與自然相融。


  倘若多種些綠植花卉,尚可相得益彰。”


  花如影點頭應道:“幕少俠說的是。”


  府前迎出一位老頭,銀發短須,滿臉的市儈精明,正是那莫府的管家,王君之。


  雲遊看了看,驀地問道:“怎麽不見上次和你在一起的娘娘腔?她不在府上麽?”


  花如影笑道:“你這人太也花心,有我在還不夠,又打起我那妹子的主意,她當尼姑出家去了。”


  王君之看了一眼花如影,笑臉盈盈道:“恭候小張儀多時。”


  雲遊奇道:“這位老人家,你也識得在下?”


  王君之笑道:“老朽是這莫府管家,雖不過問江湖中事,但小張儀的大名卻是如雷貫耳。


  似如影姑娘這般冰冷如雪的美人,天下間能叫她這樣笑逐顏開的,非你小張儀不可,假不了。”


  花如影倏地收了笑意,有些不好意思。


  雲遊也不知此話是褒是貶,嘿嘿接道:“人怕出名,豬怕壯。我這頭豬,可是名聲不怎麽好的花豬,讓老人家見笑了。”


  王君之撚著短須,桀桀一笑:“幕少俠不必在意,所謂人不風流枉少年。像幕少俠這樣的年少英雄,招姑娘喜歡那是再正常不過了,我家……”


  他本想說我家老爺年輕時可比你風流多了。


  但覺得有些不敬,是以轉口道:“我家少爺若是像幕少俠這麽開竅,也不會尚無子嗣。”


  雲遊一驚,心道這管家好生大膽,竟敢這麽說莫城主,直把自己當成了父親一般。


  花如影則神色忸怩,羞得滿臉通紅,好似這大任於己有著莫大關係。


  雲遊哈哈幹笑幾聲,化解尷尬。


  三人進得大院,東麵一股花香撲鼻而來,卻見白一片紅一片,盡是梅花,水仙,玉蘭和大麗花等等花卉。


  西麵則是連接成片的假山假石,山石之間還有人工湖泊,頗為壯麗。


  雲遊想起適才的話,窘態更甚,強顏笑道:“這麽多花卉,卻是浪費了,有些累贅。好似暴發戶穿金戴銀,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錢一樣,這是底氣不足的表現。”


  他將先前的種植花卉說全部否決,好像漢武帝發布罪己詔,不過他可不是在於罪己,而在於挽尊,言於利己。


  花如影蹙眉拆台道:“你剛才不是說綠植花卉才相得益彰麽?怎麽又說成了累贅?”


  雲遊不料她還有一種鍥而不舍的求知精神,好在已想好了退路,嘻笑道:“院中無花卻是不像樣的,我說的累贅,自是因為這裏有比花卉更嬌美百倍,芳香百倍的花仙所在。”


  “花仙?又在胡言亂語了,我可沒聽過還有這種花的。”


  雲遊向著花如影笑道:“如影姑娘一出,這萬花失色,羞得花不招展,豈不是多餘?花仙之名可非你莫屬了。”


  花如影一愣,嘴角一笑,轉而嗔道:“你這人總是這樣,說話不三不四的。”


  王君之哈哈大笑道:“人言小張儀嘴甜似蜜,果然不假,果然不假。”


  他這不假之意除了人言不假,更多的是說人不假。


  隨後王君之將雲遊帶進客廳,兩名女仆送上茶點。


  雲遊四下看了看,雖不如那快活城堡寬敞,然古玩畫件也著實不少。


  拍了拍黃花梨木椅,笑道:“莫城主好氣派,不愧為武林首富。”


  王君之與其對向而坐,抱拳笑道:“多承同道關照,我家少爺年輕識淺,以後還得倚仗小張儀才是。”


  “我小張儀何德何能,哪裏能讓莫城主這般看重。”


  “天下誰人不知,你小張儀即要接手水星城,那水星城可絲毫不比我們金蘭城遜色。倘若我們兩家聯手,整個武林,半壁江山都可盡握在手。”


  雲遊一凜,驚道:“哪有此事,全是子虛烏有。”


  他隻道莫少言一心隻為武學心法,卻不料胃口如此之大。莫說自己並非什麽聖徒,即便當真入了魔教,亦不會有此膽大妄為之想。


  隻驚得茶水反嗆了一口。


  “莫城主呢?我也許久未見到他了,怎不出來見客?”


  “幕少俠多擔待幾日,我家少爺有些事情要處理。這些天便委屈你暫住寒舍,如有照顧不周之處,多多包涵。”


  雲遊心想他有何事?不就是去參加那什麽英雄會了麽?住幾日又有何妨,況且還有如影姑娘相陪,住一輩子也樂意。


  “不妨不妨,我在此等他回來便是。”


  王君之桀桀笑道:“幕少俠果然心胸開闊,老朽還擔心這樣會得罪了少俠,看來是我多慮了。”


  雲遊對這種近於搶人的接客方式都不放在心上,於什麽怠慢之禮更是不以為意。


  “在下胸膛不寬,賤命一條,不足為道,你們那套禮數也學不來。咱還是開門見山的好,有事直說。”


  王君之朗聲道:“幕少俠直爽,老朽也不拐彎抹角。我家老爺生前宏願未了,留有遺憾,這份遺憾便落在了我家少爺身上。”


  雲遊笑道:“金蘭城已是富甲一方的名門大派,還有何所遺憾的?”


  “我家老爺的宏願可不止屈居於這小小一座城池,而是整個天下。”


  雲遊聽罷,隻驚得目瞪口呆。


  “此等作亂犯上之言還是少說為妙。我們各城各主一方,已然和獨立無異,隻是一個名稱而已。武林人士雖與朝廷多無往來,可也都是炎黃子孫,同宗同源,絕不敢有獨立為國之想。”


  雲遊心下駭然,想這是你老爺的意思還是你這老頭自己的意思?

  老爺已死,死無對證,你信口胡言誰也沒法。


  王君之嘿嘿笑道:“真沒想到小人小張儀的家國意識還挺強。你我雖為漢人,可朝廷懦弱無能,遲早有一天要盡落北夷之手。與其落於他人之手,倒不如我們強強聯合,一統天下。”


  雲遊聽了不覺憤然道:“子不嫌母醜,犬不嫌家貧。朝廷即是再無能,那也始終是我們自己的國。我小張儀雖是小人,這種離經叛道的事卻也做不出來。


  更何況我也沒這個能耐,如果你們少爺是為此事,那我們大可不必再見了。告辭!”


  他說得滿腔義憤,連自己也是詫異萬分,何以自來不易動怒的自己竟會為了家國大義如此憤慨?


  其實朝廷與中原武林各派雖是自治,但在百姓心中無不自認是天朝子民。這種名族認同感是與生俱來,割舍不斷的。


  是以無人對此存疑,雲遊乍聽這等犯上言論便自然而然的回擊過去。


  花如影立在王君之身後,隻是一怔,於他們男人間的大事也不在意。


  王君之吃驚不小,轉即笑道:“幕少俠忠君愛國,不愧為名門之後,老朽佩服之至。可正如令尊幕青鬆幕將軍一樣,對朝廷盡忠盡責,最後還不是落得一個慘遭滅門的下場?”


  雲遊登時怒喝道:“這事已過去多年,不必再提,都知道是那魔教所為,卻於朝廷何幹。”


  王君之陰惻惻笑道:“幕少俠有所不知,當年令尊之所以會為魔教盯上,全然是在於那祝融神劍。”


  “這個自然知道。”


  “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祝融神劍本是朝廷所有,老皇帝以嘉獎將軍戰功為由,將那神劍賞賜給了幕府。”


  “那是應當的。”


  “這神劍名為嘉獎,實為一件不祥之器,和賜毒酒無異。”


  “朝廷本是好意,引得災禍,也怨不得他們。”


  王君之搖頭笑道:“不然,朝廷既知其中厲害,由此劍可引得魔教主動尋上門來。這消息可也是朝廷秘密送到那迷霧奇石陣內的。


  說到利用手段,借刀殺人的功夫,誰也沒有朝廷使得得心應手。”


  雲遊驚怒道:“你又是如何知道,朝廷又為何要無端端的殘害忠良?”


  王君之一凜,歎道:“幕將軍戰功赫赫,已然是功高蓋主。老皇帝對他本有忌憚之意,而他又多喜結交江湖豪傑。在黑白兩道都是人脈極廣,聲望日甚。


  若不是幕大俠有礙將軍身份,便要被推崇為武林盟主。


  你想這樣風光無限的人物,老皇帝本就反對廟堂大臣與江湖人物來往,見他這般受重,加之朝中妄臣一番煽風點火,豈不是讓老皇帝寢食難安?

  所謂飛鳥盡,良弓藏。幕大俠鋒芒太甚,才有此禍。”


  雲遊忿忿道:“不可能,我父親雖是有些迂腐,但對朝廷忠心不二,朝廷又豈會不知?”


  “令尊忠心比於嶽飛比幹如何?忠者在心,信者在人,但凡危及到了上層利益,任你是忠是奸都難逃厄運。


  任何朝代都不乏忠奸之臣,統治者為了穩固權位,犧牲一兩個嶽飛幕將軍,又何足掛齒?”


  雲遊聽得軟靠在椅上,心下百感交集,不是滋味。


  王君之續道:“倘若幕少俠和我金蘭城聯手,一舉推翻朝廷,既可以成就大業,又可以為令尊複仇,豈不是一舉兩得?”


  雲遊越聽越覺得荒唐可笑。


  “你……你這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王君之狡黠一笑:“幕少俠是在擔心我們實力不夠麽?隻憑你我兩家自是不夠的,若然還有第三方插手呢?”


  “你……什麽意思?”


  王君之陰惻惻笑道:“倘若是北夷也趁機發兵,與我們來個裏應外合呢?”


  雲遊聽他說的越來越發不可思議,待聽得最後這句時,直驚得身子一軟,險些滑到地上。


  “你……你這是賣國賊,太猖狂了。”


  “失敗了自然是賣國賊,若是成功了那便是開國功臣,曆史總是勝利者書寫的。人生在世何不幹幾件轟轟烈烈的大事出來?美名也好,臭名也罷,終究是名,總比這樣默默無聞死去的好。”


  花如影也聽得一怔,隻覺得怪怪的,少爺雖不跟自己提及男人間的大事,但亦知其絕不會有此造反之心。


  雲遊見他張狂之極,哪裏像是一位管家該說的話?

  向他打量一陣,嘻笑道:“王管家懷有鯤鵬之誌,不知有何謀算?”


  王君之聽其動了念頭,嘿嘿一笑:“隻要幕少俠接下水星城,將裏麵的寶藏都取出來,足以組建一支十萬大軍。到時候我們兩家與北夷大軍前後夾擊,大事得成。”


  “你金蘭城這麽富有,一城也可聯手北夷,何以非我不可。”


  王君之歎道:“實不相瞞,金蘭城表麵風光,其實在老爺過世後便停滯不前。那魔教連年搜刮各派的財物據為私有,說來那水星城裏麵倒有大半原是屬於我們金蘭城的東西。”


  雲遊不禁笑道:“這麽看來,那魔教倒是對的了,倘若不是他們,此刻你們金蘭城便已興兵動武,做了賣國賊了?這樣也好,免了刀兵之禍,算是為天下百姓謀福了。”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哪有長久的太平盛世?百姓永遠是魚肉,你不想成為刀俎,難不成甘為魚肉?”


  “還有其他選擇麽?你是魚肉自然有人想吃你,若然你是一堆臭狗屎呢?那人自然會遠離你。


  對人沒有任何重大的利用價值,便不會遭致刀俎的惦記。


  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係之舟,虛而遨遊者也。”


  王君之一怔,哈哈笑道:“似小張儀這等人才,想做無能者而遨遊,那可是暴殄天物。


  世外桃源都是小孩子的美好想象,既在世間,便當不枉此生,盡己之能改變世界,那才是大丈夫所為。”


  雲遊苦笑道:“改變世界?世界要朝何種方向改變?又為何要改變?

  你認為世界變了,是變好還是變壞了?


  世界一直都在,也可說隨時都不在,說變好變壞的,都是心生迷惘,看不透世界的本質真相。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


  王君之隻聽得張口結舌,臉有慍色,忿忿道:“老朽和你講現實,你卻來跟我論道。你所說的無是非觀,其實心中已生是非。自認為水星城便是好,而我卻認為那是一個肮髒之所,欲望之源。”


  雲遊點頭笑道:“此言在理,萬事萬物皆有其規律,強行幹預總會背道而馳。”


  “你明白就好,若你不想卷入其中,那便……那便將那水星城的入陣之法告之於老朽,讓我們來做此大事。”


  “這樣我豈不是一樣又被牽扯進去了,這可大違其道。”


  王君之耐不住性子,怒道:“那你想怎樣?活著又有什麽意思?”


  雲遊笑道:“活著不是我的意思,死也不是我的意思。譬如你我在這裏說的話,高興的生氣的,都不是我們的意思。


  你抬頭看看天,天就這麽大,與你同在,你低頭看著地,立足不過一方,於你來說世界也就這麽大。


  茫茫碌碌窮其一生所追尋的人們不覺得可悲又可笑麽?”


  王君之皺起長眉,斜睨著雲遊:“什麽意思?”


  雲遊苦笑道:“沒意思,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聖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大聖不作,觀於天地之謂也。”


  王君之再也沉不住氣,霍地站起身,惱羞成怒地罵道:“他媽的,你腦子有病,那魔頭怎麽就看中了你這麽個瘋子?”


  花如影從未見王管家這般失態,有些駭異,也不懂他們說的都是什麽意思。


  尋思少爺的指令難道改了麽?立在一旁,也不敢吭聲。


  雲遊見他動怒,嘻嘻笑道:“老人家,火氣何必這麽大,所謂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林,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


  不待他說完,王君之大喝道:“你給老子閉嘴,再給你三天時間,要麽合作,要麽將那入陣之法講出來。否則……”


  他留了個尾巴,呆在半空憑你想象。


  雲遊突然狡黠笑道:“王管家,你家少爺平時是左手還是右手吃飯?”


  王君之一凜,心道怎麽會有此一問,難道被這小子發現了?


  遲疑一會,隨口道:“右手。”


  雲遊噗呲一笑:“其實是左手。”


  他信口胡說一通,隻覺得這管家的身份有些可疑。


  花如影心想少爺又不是左撇子,明明是右手吃飯,怎麽成了左手?小張儀又為何無端端的問這麽奇怪的問題?


  王君之緊道:“我知道是左手,剛才說急了。”


  雲遊嘻嘻笑道:“其實是左手喝湯,右手吃飯。我有些餓了,不好直說而已。”


  王君之臉色倏變,知道他是在故意消遣自己,“哼”了一聲,雙手一甩,頭也不回的轉身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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