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魔尊鳶尾
明明是人間春意正濃的時節,偏偏一片白芒蒼蒼,寒意彌漫。鳶尾撩起鳳冠上的流蘇,滿目雪絨堆砌,這無邊細雪中充斥著駭人的殺意。
“賀虛俞,你騙我?”她站在死傷殆盡的魔族眾人間,手中的佩劍飲飽了距靈山修士的血,閃著璀璨紅芒。
賀虛俞看著身後站著的師長同宗,又仿佛大夢初醒般盯著她手中的劍,他手上還端著敬師酒,身上的紅袍不時閃著金色的符文咒光。
“我……”他要如何解釋?解釋自己方才的一舉一動是被人操控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大堂中央的鏤花熏爐裏,沉香嫋嫋,鳶尾身上還浸著那股暗香的味道,她握劍的手格外沉重,隻用劍對著他便像耗費了全身力氣。
賀虛俞牽著她的手,過了山門,行了大禮,禮成的瞬間她眼前一黑,好似在雲間,又似在水濱,置身如夢似幻的潭水中,浮沉間聽得一片哀嚎。睜眼一看,送親的同族已所剩無幾。
他們將她護在陣法中央,拚盡全力抵抗著從天而落的神罰,陣法將整個距靈山覆蓋,生生將之與外界隔離,在大地上割裂出一道鴻溝,死亡的寂滅氣息籠罩在眾人周遭。
“為了殺我,屠我滿族,你堵上距靈山上下所有人的命,”鳶尾放下手中的劍,眼眶猩紅,“賀虛俞,終究是我錯信了你。”
盤桓在上空抵擋神罰的黑龍一聲長嘯,它們遊動的身姿逐漸變得遲鈍,鳶尾已經感覺到它們靈氣的消亡,這道抵禦之陣很快就會被絞殺。
轟隆的雷聲在雨雪中咆哮著滌蕩世間的汙穢,這場以愛為名的誅殺就要走到終點。
賀虛俞看著她,想要走近些,身上的符咒立馬便束縛住他的行動,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站在神罰之陣裏,天雷一下又一下的落到她身上,鮮紅的嫁衣逐漸染成深色。
“原來夢終究是夢啊……”鳶尾突然有些後悔了。
她以為的深情,那些相處的點點滴滴,繾綣溫情不過是上天借情愛之名為她和魔族編織的陷阱,她踩著淋漓鮮血,累累白骨靠近的盟約,也不過是一場騙局。
這是下界,一個被神族掌控的領域。
她釋放的靈力已透支到極限,縱然如此,那道眾魔勉強支撐的抵禦之陣還是被雷劫擊碎。
轟隆的雷聲伴隨著一道沉悶的傾塌聲緩緩逼近,賀虛俞抬首,頭頂烏泱泱的一道黑影以分崩離析的姿態墜往人間。
“是魔殿!”
“魔殿墜毀了!”
“這是要墜到距靈山來啊!師尊!”
“……”
鳶尾也抬首看向那道黑影,散落的黑石在雪中格外明顯,有的落到山頭,砸出無數巨坑,有的落入人群,像碾死一隻螞蟻般輕易。
神罰之陣悄然而止,但他們再也回不到上界了。
神已經將上界與下界隔離,整個下界的靈力都在急劇壓縮,賀虛俞身上的束縛感逐漸減弱,他試著衝破符咒,終於在師尊的嗬斥下走近她身側。
“我……”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麽。
成親的大堂裏燃著槲香,是他領著鳶尾進去的;他身上的喜服埋著引雷劫的咒文,是他師尊一手準備的;他是這神罰之陣的陣眼,是他將這一切帶向終極……
飄灑的白雪將一切掩蓋,那頂喜轎忽然從樹上墜落,砸到地上摔得粉碎,隻留下一小節轎冠露出雪麵,在一片蒼茫中紅得刺目。
鳶尾站在魔殿墜毀的中心,雙手攏於袖中,看著他朝自己走來。
“阿鳶……”
日夜長明的魔蓮之火,隨著魔殿的分崩離析墜落到下界,距靈山瞬間成為一片火海。
鳥獸奔走,草木成灰,地動山搖中,鳶尾站在烈焰中心,忽然雙目泣血。
她道:“你要同我一起死嗎?”
血淚從她眼眶蜿蜒落入頸下,她此時的容顏格外怖人,賀虛俞看著她溫和一笑,抬手為她擦掉臉上的血跡,“好。”
聽到他的回答,鳶尾神色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她冷得手指發抖,心像魔族極北之地常年不化的冰雪。
“可是,你不配。”她一字一句地說給他聽,“你隻不過陪我夢了一場,終究是我太過癡妄。”
距靈山地動山搖,承受不住魔殿和整個魔界的下墜,逐漸地陷成為一個巨坑。在天翻地覆中,賀虛俞死死的抓住她的手,想要帶她逃離這一切。
在鳶尾漠然的眼神裏,賀虛俞頭上的封印結界突然亮出一道裂口。金色的天光落到他身上,將他的身影變得虛幻,他不由自主地隨著那道光騰空。
一人之身,覆滅魔族。
這功德足以成神。
鳶尾撇開他攥著自己的手,決絕的轉身看著在火海裏垂死掙紮的眾魔,她伸手掐訣,以最後微薄的靈力將剩下的魔族通過那道裂口送了出去。
崩塌的魔殿失去了最後的支撐,以決絕的姿勢直墜雲端,將整座距靈山變成一座廢墟。
滿山生靈,無一幸免。
“我趕到時,那裏已成禁地。”拾月說完,看著封離殊道:“我連她最後一麵都未曾見到。”
“這與我有何幹係?”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魔族往事,卻隻字未提她的身世。
拾月諱莫如深的看著她:“你誕生之處就是封魔地。”
封離殊眼睛微眯,神色有些不悅,“你就算要誆我,也該尋個好一點的理由。”
“難不成你真以為自己生來就在路家冰牢?”拾月反問道,左手從袖中拿出一封卷軸遞給她,“你身上有她的味道,你是她的延續。”
卷軸上刻著明顯的封字紋路,與她之前從函城裏拿到的封魔軸的樣式一模一樣。
封離殊沒動,盯著他手中的封魔軸問道:“這是何意?”
“這副卷軸中,有一道她的殘影。”拾月看著她笑道,“你若見到她,便知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封離殊沉默了一瞬,輕叩著扶手處的魔蓮浮雕,手形微動,她手腕上的九十蓮像箭一樣射出,將拾月手中的封魔軸卷到自己手上。
在她握住軸身的那一刻,心髒處忽然一陣密密麻麻的刺痛,封離殊捂住心口,好半晌才緩過勁兒來。
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殘影,她站在魔殿外,曳地的黑色長袍被颶風吹得身形料峭,明明是與天地同色的衣服,偏偏被她穿出了天上天下為我獨尊的氣勢。
“你可見到她了?”拾月的語氣有些罕見的緊張。
封離殊抬眸看了他一眼,從她看到那抹殘影開始,一股陌生的情緒便充斥著她胸膛,就像她當時在忘川之上看到桑陌塵那般,隻是她實在不能分辨這種情緒是什麽。
“隻看到了背影。”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