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登望仙樓

  “白日依山盡。”


  沐鋒輕輕開口。


  同村男人微微頷首,這五個字仍然是簡單的寫景,但一個“依”和“盡”字就遠比什麽“水東流”細致生動得多。遙望一輪落日依傍著層疊起伏的山巒一路向西,最後在視野的盡頭慢慢沉默,與畫上景色十分符合。


  同村男人品著,覺得有些意思。


  “黃河入海流。”沐鋒念出第二句。


  渾濁的大河之水在沙塵下顯得有些發黃,奔騰咆哮,滾滾而去,在遠處折而複返,歸於大海。


  畫上隻有河沒有海,但這一句詩說出來,卻使得畫卷上的畫麵再次得以延伸,天地、東西、遠近,盡在想象之中。


  短短十個字,已將畫卷上的景色盡數囊括,且讓聽者身臨其境,心境為之一開。


  同村男人心頭微微一震,雖然這第二句仍是寫景,但即使隻有這兩句寫景,也已秒殺之前所有人的詩句。


  不管是“依山盡”還是“入海流”,都有一往無前、奔赴無畏之意,正好契合了當下這個夜晚。


  是寫景,卻又不止寫景。


  台上,豐腴婦人美目顧盼連連,神色越發期待。


  她瞧著台下沐鋒的年紀,心想此人不過二十出頭,竟能寫出這樣的詩句?

  或許,這兩句寫景詩已經是他這一生最好的靈感湧現了吧?此時景色已經描寫到極致,後兩句若仍是寫景,已有多餘浪費之感,但若是寫意……意境不夠撐起這樣的景色的話,反倒落了下乘。


  豐腴婦人心思急轉,便已想好就算後兩句不行,這前兩句自己也要了。


  金元寶自然隻給一半的量。


  回頭再去找其他儒生補滿下半首便是。


  突然,沐鋒向前踏出一步,臉龐在客棧的燈光映照中透出玉一樣的光澤。


  他輕輕一笑,振臂揮袖,直指蒼穹。


  “欲窮千裏目。”


  “更上一層樓!”


  客棧裏外上下,瞬間安靜。


  少頃,眾人才覺得自己的靈魂緩緩回到自己的天靈蓋裏。


  同村男人“噗通”一聲跌坐在板凳上,喃喃念著最後兩句,目光愣愣地看著意氣風發的年輕人。


  “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


  豐腴婦人回過神來,拍掌一笑,風情萬種地瞥了沐鋒一眼:“這位小道友真是絕了!”


  前兩句寫景已經寫到極致,然而後兩句見景生意,借著“登樓”這一隱晦的行為,直接將整首詩推到更高的境界,展示了更大、更高、更強的視野和雄心。


  “登樓……我曾有幸聽聞過那傳說中的最高境界,那境界的名字便叫做‘登仙樓’……”


  有修士渾然物外地低聲喃喃,望著窗外的朦朧月色,眼裏不知不覺間已流下淚來。


  “這詩,真的絕了……”


  連狂秋都呆住了,好半天才扭著僵硬的臉龐看著身前男子的背影。


  “他怎麽連寫詩都會啊……”


  台上,豐腴婦人已經迫不及待地重新執筆,雖是女子,卻覺一股繼往開來的雄心壯誌占據著她的心魂,落筆如神,筆尖遊走如龍。


  片刻,四句詩已成。


  婦人半扭腰肢,迷離地望著沐鋒,淺笑問道:“敢問小道友,這詩可已有名?”


  “已有。”沐鋒說道。


  婦人的身段豐腴卻不顯胖,袖間露出的雙腕像是凝固的白羊脂一般,身姿顧盼間的那種風情,更是少女姑娘萬萬比不了的,妍態香姿,女人味十足。


  聽到沐鋒這話,婦人眼中笑意卻不減,幾乎要滴出水來。


  “奴家心中也有一名,叫做《登望仙樓》,不知和小道友心中之名相比如何?”


  淦!

  被搶先了!


  同村中年男人又酸又氣。


  此時此刻跟這首詩比起來,婦人的那副畫本身倒顯得不那麽重要了,而且剛剛又有人說出修行境界的最高一層便叫“登仙樓”,那麽這首詩的名字在座誰想不到?


  無非就是《登望仙樓》、《登尋仙樓》、《登覓仙樓》這類唄,或者幹脆點就叫《登仙樓》!

  在座的各位都是無名小輩,但這首詩弄不好會在凡人間流傳開來,到那時為這首詩賜名的人自然會和這首詩綁定,一起揚名也說不定!

  沐鋒卻根本沒想這麽多,他用這首《登鸛雀樓》,一是因為確實比較應景,二是因為這首詩好背,複雜點的早忘光了。


  “相差無幾,那便聽姐姐的,就叫《登望仙樓》。”沐鋒說道。


  一聲“姐姐”,叫的婦人渾身一陣酥麻。


  “這詩是奴家占了小道友便宜,自該補償。”婦人向台下小廝招手,“快,再拿幾塊金元寶來。”


  ……


  沐鋒一首詩,讓客棧大廳眾人再無絲毫睡意,掌櫃的也是性情中人,不想掃了眾人興致,又自掏腰包給戲班子續了錢,於是一番準備之後,戲台表演再次拉開。


  杜三郎卻要離開了。


  他說現在就上路的話,還能趕上早晨家中喂雞。


  沐鋒贏下來的十枚金元寶他隻拿了兩枚,剩下的無論沐鋒說什麽也不願收。


  兩人站在客棧門前的街道上。


  街道上仍有夜不歸宿的修士在遊玩,街道兩邊的燈籠一路延伸到遠處城門,與星空夜色接壤。


  這是一條鋪滿星光燈火的路。


  “此次回鄉,所欲何為?”沐鋒問道。


  杜三郎情緒穩定下來後透著股書卷氣,輕輕一笑,對著沐鋒深深一揖,抬起頭,一雙小眼睛裏滿是清明。


  “此次回鄉,種田、養雞、喂豬、遛狗,還有好好陪她。”


  沐鋒點頭:“善。”


  杜三郎不再言語,轉身離去。


  沐鋒沒有返回客棧,而是靜靜站在深夜的街道上,看著杜三郎單薄的身影緩緩融入萬家燈火之中。


  “我們這也算救了大叔的命吧?”狂秋不知何時從客棧裏跑出來,雙手背在身後,上身微微前傾,眯眼露出小虎牙,仰頭看沐鋒。


  沐鋒說道:“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二人重新入店,前腳剛剛踏過門檻,就見一黑衣小廝低眉順耳地小跑到身前。


  “公子請留步。”


  沐鋒認出這小廝是方才那作畫的豐腴婦人手下,問道:“有事?”


  小廝雙手交疊在小腹前,說道:“我家夫人請公子到房間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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