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變臉(四)
十年前,不過好像是九年,也許是八年,時間太久,他們都記不清楚了。
那一年青蘭縣城還是一個老縣城,沒有開發商,沒有拆遷戶。縣城內有一條臭爛的穿城河,在河邊上,是縣城裏名聲赫赫的青蘭中學,就在這所中學裏麵、和最容易情竇初開的年紀裏,兩個人正好同在一個班級。
同在一個班裏,其實和情竇初開也沒有多大關係,雖然可以說小小年紀,但是多數的小小年紀都能知道“兔子不吃窩邊草”這個深刻的道理。所以在來昂的心裏麵,事情就像安排好的一樣無法解釋。那個周末班裏本來組織校外出春遊,學生自備食物,恰巧下雨,春遊被取消。幾個同學就拿著提前準備好的各種食物,在班裏組織起來集體消滅掉。在食物都被擺上桌子的那一刻,出現了兩種大家都覺得不應該出現的特殊食物——葫蘆糖串。
“哪位帶來的葫蘆糖啊,看起來真甜!”大家都歡呼到。沒想到,這時兩個人站起來,一個是來昂,一個是易家舒。
來昂隻記得,那時候易家舒留著一頭長長的馬尾辮——來昂從來沒能想起她的臉,即使是在剛剛分別之後、或是正要見麵之前,對於一個要刻寫在心裏麵的姑娘,他卻從來沒能想起她的臉,而隻能心裏急切的想念。
正經的愛戀,或許就應該是這樣的,他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那天之後,他才注意到,班上有這麽一個和自己一樣喜歡吃糖葫蘆的小女孩。因此很快,他也知道,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兩個人都要經過滿是文化味的文化巷。
如同青澀的果子不易被嚐,是因為人們一眼就知道這果子青澀,不甜。情竇初開是這個道理,來昂小心翼翼的將這份葫蘆糖“奇遇”藏在心裏,每天上學和放學都要像賊一樣跟在她的後麵走完文化巷。
初戀非常奇怪,明明心裏很歡喜,卻要想法設法的掩飾,在大街之上、在人群中,一眼就可以找到那個思念著的背影,絕對不是因為眼力非常,而是因為心裏有希望。這個時候的背影,也是比正臉更要能夠給人安穩,畢竟如果正麵相對,絕對要臉紅心跳不知所措的。
文化巷的一頭有一家做糖葫蘆的店鋪,那年八月的一天,桂花香飄滿整條巷子的時候,來昂正在這家店鋪等著買糖葫蘆,忽然一隻小手從背後拍在他的書包上,一個女孩輕聲細語說道:
“嗨!”
來昂對這個聲音最熟悉不過了,因為那是潛藏在他心裏的聲音、能讓他心跳加速的聲音。所以,來昂回頭的時候,眼睛是盯著地麵上的,有些靦腆的笑道:
“嗨!”
來昂還在思考接下來該說什麽的時候,易家舒搶先買了兩串糖葫蘆,並分給了來昂一串,他接過來,拿在手裏有些不好意思。
“你為什麽喜歡吃糖葫蘆?”易家舒睜大眼睛知趣的問道。
來昂這回抬起頭來,憨笑道:“這個,有味道。”
易家舒不知真相,拿起手裏的葫蘆糖聞了聞,說:“沒什麽味道?”
來昂看著她認真的樣子,想起來泰戈爾的那句名言:“眼睛為她下著雨,心卻為她打著傘(Eyes are raining for her,heart is hoiding umbrella for hre)”!這是來昂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看著她,心思一下子就被她給融化了一般。
易家舒拿起糖葫蘆串在來昂發呆的眼睛前晃了晃,來昂怔怔看著她,然後才一下子醒悟,說道:“不是這個味道。”說完恨不敢拉起她的手,又神秘的說道:“來,跟我走。”
他把一臉呆萌的易家舒帶到巷口,找個角落蹲下,同時招呼易家舒也蹲下。
在他們蹲下的背後,隔著圍牆,是一個院落,裏麵有一顆千年桂花樹,來昂曾經為了一睹樹的芳容,艱難的爬過這道圍牆,因此見識過裏麵這棵樹,足足夠八個成年人手拉手圍成一圈才能包住。不過此時在他們的前麵,隻是一覽無遺的文化巷。
來昂說:“你知道這條小巷子為什麽叫文化巷嗎?”
易家舒奇怪的蹲著,奇怪的看著他,奇怪的搖搖頭。
來昂興致勃勃的說道:“你看!”
易家舒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是一眼就能看到頭的文化巷,沒感覺到有什麽特殊。
“這條小巷,從那頭過來,有五家書屋,其中兩家是賣教輔資料書的,兩家是出租各種圖書的,一家是收舊書也賣舊書的;有一家書畫鋪,收字畫、裱字畫、賣字畫、也刻印章;有一家棋館,可以下象棋和圍棋,裏麵有超級昂貴的茶水,但最奇特的是有奇怪的音樂,像北方的京劇和蘇州的評彈,偶爾還有我們當地的山歌;有一家手工做的皮鞋鋪;有兩家青衣鋪;這一頭,有一家四人對弈的麻將館,最漂亮的,是那家糖葫蘆鋪,但是轉上那條小道,還有一家豆腐鋪,早上你走到這裏,隻要腳步慢一些,就會隱隱聞到一股奇特的豆漿奶香……”來昂自顧自的滔滔不絕、如數家珍。
易家舒靜靜的聽著,心裏莫名的對這個小哥無限崇拜。最後,隻聽來昂總結道:“這就是這條巷子的文化,也是我們青蘭縣城的文化所在!”
易家舒依然靜靜的聽著,她雖然天天走這條路上學,可她從來沒有留意,這條文化巷有著這麽精深的文化存在。
“我其實不喜歡吃糖葫蘆,我是喜歡蹲在文化巷裏吃葫蘆糖,配著文化巷裏的文化味,還有八月桂花的芬芳,這才是年少該有的猖狂!”來昂最後忘情的說道。
“蹲在文化巷裏吃葫蘆糖,配著文化巷裏的文化味,還有八月桂花的芬芳,這才是年少該有的猖狂!”易家舒便牢牢的記住的他的這句話。
而往後,這兩個孩子就像約好的一樣,常常一起出現在這條巷子裏,一起上學,一起放學。
沒有表白,沒有追求,卻有油然而生的相互依戀。
也許是對書包的依戀,也許是對巷子的依戀,也許,彼此也有依戀。
反正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勾勾小指頭,易家舒就像突然消失一樣,轉學走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這幾年來,易家舒消失在來昂的世界裏,卻沒有離開過他的心裏。
這幾年來,青蘭中學搬遷了,老樓拆掉了,爛臭的穿城河卻治理好了。
這幾年來,文化巷拆遷了,糖葫蘆鋪不見了,僅有老當益壯的桂花樹,在八月裏飄散著過花香。
……回憶在來昂的腦子裏像慢放的黑白鏡頭,使那些關於她的過去曆曆在目,一時難以控製的淚流滿麵起來。
他此時多想勾勾她的小指頭,告訴她說不要再離我遠走。
不過,來昂卻覺得現實給人有些無力而可笑:易家舒、尹仕衡?身邊高手如雲卻花月薪五位數叫他來保護的人,明明是一個小女子,卻要變臉成一個老男人!她到底、是什麽人?
“你到底,是什麽人?”來昂艱難的抬起頭來,看著她的眼睛、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