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變臉（三）
01
變臉，在川劇中是一項絕活，尹仕衡的變臉也是一項絕活，隻是他變的，是活生生的人臉，而非麵具。
02
小雙姑娘站在離他們遠處的高坎上，迎著寒風，她肩上的些許細發不時飄搖。她心理還在揣測自己的羞澀，她對來昂這個人印象是不好的，隻是因為在那夜鬥中，他有意護住了受傷的她。
難道這樣，也會使自己心動麽？
羞澀？她從來不會羞澀過。
也許，她想她是心動了！年輕人總是容易心動，她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子思索著，所以她並沒有注意到，此時尹仕衡正在被蛻變的臉。
而來昂，麵對這一切，則驚得要掉了下巴。
不是因為尹仕衡的變臉技術，而是因為，他變出了一張自己久違而陌生、又熟悉不過的臉來。
尹仕衡“脫”下那張老臉，來昂本以為，他那張臉下，會有張開的血盆大口、或是青麵獠牙、或是恐怖的猙獰，總之一切能引起心理極度不舒適的畫麵他在幾秒鍾之內想了個遍。然而他沒有想到，那張老臉的背後，是另一張朝氣蓬勃而端莊、沉魚落雁能掠月的臉。
即使長時間隱藏在那張老臉的背後而略顯蒼白，然此時，這張新臉蛾眉曼睩分明。
想像裏的驚嚇，變成了現實裏的驚訝，來昂突然有些止不住的驚喜欲狂。因為麵前是一張、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拒絕的女人的臉。
這張臉出現的時候，河道裏的微微寒風都給冰凍住了一樣，來昂的整個世界，仿佛沒有了氣息。又一次，他靜靜的聽見了自己打鼓般的心跳聲。
他靜靜看著“尹仕衡”，沉默、奇妙的沉默。
隻是這張臉安放在一個臃腫的男人的身體之上，實在有些說不出來的奇怪。
半天之後，來昂傾斜著頭憋出來幾個字，算是打破了被凝聚住的沉默：“你、是女人？還是、男人？”
隻見尹仕衡伸出兩隻手指在喉結處輕輕一扭，“哢嚓”一小聲脆響之後，出聲道：“如你所願！”
竟然是一個女孩的聲音，不錯，是女孩的聲音！
尹仕衡是個女孩子？尹仕衡是個女孩子！這個自己以為是個沉悶的老男人，竟然是個女孩子！
來昂早就說過，他像個女人。
不過此時的來昂竟然有些發傻，盡管尹仕衡是個女人這個事他昨晚有過揣測，因為他的眼線，他一時真的懷疑過尹仕衡不是男人。可誰能知道，他真的就不是個男人！
來昂歪著腦袋，嘴裏顛顛問道：“神仙？妖怪？”
尹仕衡不緊不慢又把那張老臉按了回去，隨後伸手手臂，拉開衣袖露出一個手表。她對著手表上很小的屏幕裏一頓操作，但見她臉上的那張麵具不停的收縮和調整，直到完美的覆蓋在她原本的頭上。這一切操作完畢之後，才回答道：“不是神仙，不是妖怪，是人！”
來昂眼睛都不眨一下，看著她，傻傻又問：“你怎樣證明？”
尹仕衡好像愣了一下，然後抬起手來，重重一巴掌扇在來昂的一麵臉上。
來昂整個身體踉蹌一下，差一點撲到地上去，嘴角隨著泛起一股新鮮的血腥味。毫無防備，這一巴掌，卻把他頭腦裏的迷霧扇去了一大半。
“尹仕衡”道：“感覺怎麽樣？”他早就很想給來昂一巴掌——應該是“她”。
隻見來昂一個轉身，留下一句話：“我要回去睡覺。”人就要朝著車子走回去。
他突然覺得，昨晚沒有睡好覺，現在好累。希望這一切是和夢有關，而且是白日夢。
可是隻走兩步，他腦袋裏好像閃過什麽，像靜謐的水麵上被敏捷的翠鳥一掠而過後泛起的漣漪。
他停下腳步，回頭問道：“我們，是不是什麽時候見過？”他確定“尹仕衡”包裹著的那個她曾經出現在他的記憶裏麵，並且，他此時心裏有些騰動。
“尹仕衡”抬起手來在來昂麵前攤開手心，那裏麵是一顆豔紅的糖葫蘆，道：“這是原來文化巷裏那家的糖葫蘆！”
來昂沒有動，文化巷？糖葫蘆？一個正經的男人不抽煙，不抽煙就算了，卻喜歡吃糖葫蘆？這並不是一個正經的習慣！
原來，假的尹仕衡一直都在暗示他，所以，她才會吃糖葫蘆。
“回國以後，我才能找回這個味道。隻不過，我再也找不回你說的那句：‘蹲在文化巷裏吃葫蘆糖，配著文化巷裏的文化味，還有八月桂花的芬芳，這才是年少該有的猖狂！’”穿著“尹仕衡”皮囊裏的她靜靜地說道。
來昂沒有動，她想，她的一巴掌算是白打了！
打他，隻是讓他能夠清醒一點，不過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是否下手狠了些，把他打傻了也不一定。
她雙手插在褲兜裏，站姿是一個成功男人不該有的惆悵——不過，她確實不是一個男人。
來昂內心深處湧來一股暖流，他當然沒有忘記，那是他自己的原話。這股暖流在一刹那間，像泉水止不住的往他眼眶裏冒，他忍不住低下頭，幾顆淚水就止不住的掉了下來，心裏有些艱難的悶出三個字：“易家舒……”
他竟然有些想哭！
易家舒這個名字，像被封印一樣存在他的整個身體裏麵，好多年。
她沒有說話，心裏麵澀澀的。兩人近十年沒有見麵，她自己也沒想到，今天會以這樣的方式和他見麵。隻是，她沒能忍住——從來昂告訴她他要離開的那時候起，她就決心不讓他走。
她隻能以自己的真麵目來挽留他，她太需要他了！
他更沒有想到。
這幾天發生了太多的事，可唯獨和易家舒這種獨特的相見方式，動到了他的心房。
“我就說，那個白大褂像個熟悉的陌生人！還有，尹仕衡怎麽可能畫眼線！一個老男人，怎麽可能會需要畫眼線！”來昂壓住內心的激動說道。
在他抬起頭來說話的時候，他已經悄悄抹掉了眼角的淚水。
易家舒認真的看著眼前這個大男孩，不錯，那一早她去病房裏查看他們的傷勢，因為來不及變裝，她隻好穿上白大褂，戴上藍色口罩。沒想到後來沒留意，竟然卸妝的時候沒清理好眼線，被心細的來昂發現了。
如今，索性，她也不隱藏了。
她本來就不需要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