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異授錄（一）

  01

  透過玻璃窗，來昂又回想起那隻可怖的手穿過王哲肚子的情景。


  “他不會有事的，休息幾天就恢複了。”尹仕衡獨身從走廊深處走來，臉上戴著一張藍色口罩，是和剛才那個白大褂一樣的口罩。


  從他說話的口氣，來昂可以想象那張口罩背後的臉，應該像冬日裏平靜的湖麵，沒有一絲波紋。這說明，王哲的傷勢在他的掌控之中。


  “換成是我，是不是已經沒命了？”等尹仕衡走來，來昂隨口說道，心裏有十分的不滿意。


  尹仕衡從胸口悶出一聲笑，道：“你不要太小看自己。”


  又道：“如果按照遊戲裏的角色數值，他的戰鬥力在六千，你的、起碼一萬以上！”


  再道：“所以，你說反了。”


  來昂忍不住在痛苦中回首一笑，戰鬥力？數值？說反了？可惜這裏不是遊戲，河灘上的戰鬥也不是做夢。不過事到如今，他內心深處倒也是有些無所謂了，畢竟，沒在那裏丟上性命。


  他回頭盯著尹仕衡的臉，盡管戴著口罩，他仍然能發現他的眼睛有些異樣，乃至整體上說不出的怪感。


  他卻很不習慣這麽近距離盯著別人的臉看，心裏同樣有那麽一點的怪異感，也許，那雙眼睛的不一樣，隻是因為自己心裏的感覺不一樣，有時候人很唯心。


  不過確實，那雙眼睛，像是女人的眼睛一樣，總是有些嫵媚。男人的眼睛不可能會是這樣，除非尹仕衡是個小鮮肉，那也許就說的過去。


  尹仕衡知道他盯著自己看，雙眼躲閃似的也並沒有搭話——就是在躲閃！


  他躲閃，要麽是他做了虧心事，要麽，來昂的想法本來就是對的——他是個女人？這怎麽可能，來昂心裏想著，立刻收回自己的眼神，笑著說道：“道謝了，這麽瞧得起我！”


  他從小就不喜歡打架，所以尹仕衡口中所謂的戰鬥力不值得一提。


  不過他想起了自己對付熊大熊二、還有那個“獐頭鼠目”的場景來。他偷偷在心裏拿這個和昨晚看到的王哲做對比，王哲顯然是要厲害得多，他的功夫毫無疑問是練出來的，一招一式，有模有樣。不像自己，總是靠著賊好的眼神和使不完的氣力，對方出招，他要麽破解、要麽躲閃。所以他又道：


  “你不必挖苦我！”


  尹仕衡道：“我說你說反了，並不是挖苦你。”


  來昂道：“不是挖苦我，難道是挖苦別的什麽人？”說著故意回頭左右去看，道：“這裏再也沒有別的什麽人了。”


  尹仕衡站在他身旁，麵向著玻璃窗內的王哲並沒有搭話。


  來昂又說道：“他的傷勢，換成一般人，譬如我，恐怕當時就交代在那裏了！”


  尹仕衡聽罷抬頭看著天花板，歎一口氣，說道：“你心裏有很多疑問。”


  來昂想，不僅僅是心裏，他的滿身都是疑問，包括腳指頭。


  尹仕衡又道：“但你不必懷疑自己。”


  來昂笑道：“我不懷疑自己，我也不懷疑你。”


  尹仕衡道：“我有什麽好懷疑的？”


  來昂道：“你當然沒有什麽好懷疑的，我絕對不會傻到要去懷疑你。”


  尹仕衡道：“你不傻，但是你這麽說，不僅說明你傻，而且說明你還是對我有所懷疑。”


  來昂不說話，他不想讓一句話成為兩個人的爭執點。


  尹仕衡又接著道：“譬如你喜歡一個女孩子，而別人已經看出來你的喜歡，但你絕對不會輕易開口承認你喜歡她。別人越說你的喜歡，你就會越對她不理不睬，故意在別人麵前反對你的喜歡，那隻是因為你心裏沒有別人，而隻有她。”


  來昂道：“你這樣說話，我感覺理解起來很困難。”


  尹仕衡轉身道：“跟我來！”


  02

  穿過走廊，他們來到一處轉角，尹仕衡很輕易的從牆壁裏打開了一道隱形門，這讓來昂感到相當的詫異。


  “我從小就很善於觀察，因為我能在一大片的三月草裏輕易的找出其中的四葉草。”進入房間後，來昂沒有坐下，先開口說道。


  尹仕衡很和善的微笑，道：“你非但很善於觀察，你而且還很善於狡辯。”


  來昂笑道：“狡辯是一個很吵鬧的詞語，不適合我。”


  又道：“從剛才到現在，我發現你的變化很大。你說話不像我剛接觸你的時候那麽城府。”


  尹仕衡也笑道：“城府是一個很沉悶的詞語，不適合我。從你答應做我的保鏢到現在，我發現你的變化很大。”


  來昂道：“你本來就是一個很沉悶的老男人。”


  尹仕衡道：“我就說你的變化很大，你不僅身體在加速進化，你的思維也在加速變化。”


  又道：“你已經學會轉著彎罵人，還是急彎！”


  來昂笑道：“我連車都不懂得駕駛，我如何就會轉彎？姑且說我是在轉彎，但是你、老司機，我的轉彎再急、再快，總沒有你身上的神秘色彩進化得快。”


  尹仕衡道：“哦？”


  來昂道：“如果你能夠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的眼睛，此時你就會問自己一個很好笑的問題。”


  尹仕衡很詫異，道：“既然你知道我不能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的眼睛，那你就該如實告訴我，那是什麽樣的問題？”


  來昂道：“如果你是一個女人，那我就不會認為這是個問題。”


  尹仕衡道：“我的問題，難道還與女人有關？”


  來昂道：“非但有關，我簡直已經認為你不是個男人，而是女人！”


  尹仕衡笑起來，麵目卻僵硬得有些尷尬。


  來昂道：“這個問題是：你為什麽要給自己畫上眼線？”


  尹仕衡伸出手掌在眼睛上使勁一揉，掩飾性的解釋道：“昨夜沒休息好，眼線、提神。”


  來昂道：“所以我說你是一個很神秘的老男人。”


  來昂並沒有想去深究，但他也清楚，尹仕衡的眼線也不是為了提神而畫，因為那個眼線很明顯是沒有清理幹淨的遺留。也許，他隻是在什麽時候化了個奇怪的妝容。


  尹仕衡笑道：“現在我們總算是扯平了，因為你成功的挖苦了我一回。”


  來昂也笑道：“你始終會承認你對我的挖苦。”


  來昂在米色皮沙發上坐了下去，心裏突然為自己的行為內疚。


  他不該這樣子和尹仕衡說話，尹仕衡是他的老板，他是尹仕衡的保鏢。他口口聲聲說自己絕對不會懷疑尹仕衡，現在又在打自己的臉，所以他有些內疚感。


  他嚐試著解釋道：“其實我並不在意，我隻是覺得你不太像……以前的你，包括昨天！”


  這一切，隻來源於來昂總是認為得他笑起來不太自然，他說起話來有些隨意，還有他的眼神、好像有些躲閃，總結而言，這個尹仕衡，比之前的他缺少一種成年男人的穩重，特別是今天。


  尹仕衡沒有說話，他坐到一旁去搗鼓著桌上的電腦。


  氣氛一時裏有些尷尬。


  來昂試圖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道：“那個白大褂之前並沒見過，是這裏的醫生麽？”


  尹仕衡把頭埋在電腦顯示器之後，說道：“怎麽，看人家長得漂亮？”


  來昂搖頭道：“並不是，她除了臉上戴著口罩，衣服還穿得太多，我沒辦法辨認她漂不漂亮，隻是隨口問問。”


  頓一下，又道：“昨晚，我們、那些是什麽人？”


  一句話，漂亮的避過了去回答白大褂是不是長得漂亮的問題。


  尹仕衡道：“昨晚？我們？你說的是什麽人？”


  來昂想起了最後把自己撂倒的那隻獨眼怪獸，他還想起了那聲槍響。他小聲道：“河灘上，我們在和誰打鬥？”


  尹仕衡從電腦桌前起身，手裏多了一個平板電腦。他將平板電腦遞過去給來昂，道：“這是昨晚的錄像。”


  來昂接過平板電腦，道：“你叫我跟你來，就是來看錄像？”


  尹仕衡道：“不來看錄像，難道來看我？或者我的眼線？”


  來昂不再說話，他雙手捧著平板電腦，看著裏麵播放著那些觸目驚心的畫麵。


  如果不是因為昨晚的夜太黑，和場麵不容他細致去觀察對手，那麽，他恐怕在當時會嚇得四肢發軟。


  因為此時，他就四肢發軟。


  03

  來昂四肢發軟，因為他從未想過，昨晚自己麵對的是什麽人。


  他們還能算是人麽？

  而此時，他才看清楚，昨晚他麵對的是什麽人！


  他們不是人。


  錄像裏清晰的記錄著，那些人，竟然是一具又一具腐爛卻活著、而且很靈活的屍首。他們衣著襤褸，身上半肉半骨，麵上血肉模糊，看去非但駭人，而且還很惡心。


  難怪，它們有的明明被小雙的彎刀削掉半個腦袋，卻又很快複活起來，它們並不是人！

  來昂“啪”的一聲將平板電腦扔在茶幾上，不知道是因為惡心，還是因為恐懼。


  也許，是因為惡心和恐懼。


  尹仕衡平靜的看著他，道：“你害怕了！”


  來昂有些瑟瑟發抖，他不是害怕，他是恐懼。


  尹仕衡在他旁邊坐下去，一隻手伸在他的肩頭，也許他想拍一拍他的肩頭作為安撫，可是他的手才觸碰到來昂的肩，來昂霍地立了起來，喘著粗氣，目光呆滯，滿頭大汗。


  尹仕衡慌了，來昂這是驚嚇過度了。


  “來昂，鎮定點，沒事的，這隻是模擬，是我們“異授錄”計劃的一部分，並不是真實的！”他抓住來昂的雙肩叫道。


  來昂緩緩抬起頭來，冷汗直流。


  尹仕衡急道：“沒事的，沒事，這隻是對你們的模擬訓練！”


  來昂聽到模擬訓練，身心一時平靜了起來，可是麵目卻蒼白沒有血色。


  尹仕衡不斷安撫著他慢慢坐下去。


  來昂不能說話，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