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杜阮現在的身體還不是上一世那個身經百戰的杜阮,單手拖著個大男人實在太勉強,還沒走出幾步便汗如雨下。
她估摸著一直拖著也不是個事,就席地坐下,拍拍男人的臉:“喂!喂喂!醒醒啊——”
龍淩沒有絲毫反應,反倒是豆大的雨點啪一聲砸在她的手背上。
下雨了。
杜阮站起身四處走了走,確認這裏是京城外的桃花林,她前一世曾路過此地,記得不遠的有一個不大的山洞。
雨越發大了,劈裏啪啦打得人生疼,泥水濺上她青色的裙擺,發絲黏在臉上,難受極了。
杜阮又喊了幾聲,仍舊不見他醒,她實在無法,隻得連拖帶拽地拖著人往山洞走。
路上人倒是醒了一回,嘟嘟囔囔地喊:“小姐……”
杜阮忙著拖人,頭也不回就道:“小姐在呢,你醒了就自己走?”
待回過頭一看,人又暈過去了。
杜阮懷疑是自己在雨聲中產生了幻聽,廢了好大力氣把人拖進山洞,讓龍淩靠著山洞壁躺好。
她剛剛沒來得及確認,慌亂之中隻粗粗看了幾眼,這會兒抹開他臉上的水漬,仔細審視,見他一身黑衣繡銀紋的圓領袍,衣襟裏揣著一個鼓囊囊的包裹。
杜阮毫不客氣地把手伸進男人衣襟裏把包裹取出來,見裏麵放著幾塊辛夷將軍府的令牌,一些雜物,還有幾塊精致的糕餅,唯獨沒有火折子與傷藥。
“嘖。”杜阮拍拍龍淩的臉,“真要命,火折子和藥都不帶,你今晚就算栽在這兒也怨不得誰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她的體溫,男人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喃喃道:“小姐……”
杜阮歎了口氣,“別喊你家小姐了,沒用。她現在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小姐……”龍淩恢複了一點意識,勉強睜開眼望向她,“逃……快逃……”
雨愈發大了,夜風呼嘯著倒灌進山洞,幾乎掩蓋了他微弱的聲音。
他這會兒大概意識已經很微弱了,又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包裹,推推她:“紅花坊的栗子糕……小姐說,想吃……我半月前就買好了……”
“……”杜阮眼眶一酸,抱著膝蓋蜷縮在男人身旁,她忽然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隻好學著前世無數次那樣,把手放在他腦袋上安撫他,像是呼嚕一隻大狗狗那樣。
龍淩是杜家暗部裏的暗衛,被原主的哥哥派來保護杜阮。
小時候,龍淩經常跟杜阮一起玩耍,表麵上是杜阮的玩伴,實際上是她的侍衛。
他們彼此之間非常熟悉,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如果說是杜阮是原著最大的反派,龍淩就是反派手下最忠心耿耿的小弟。
無論是原著,還是她來到這裏後,龍淩都對她忠心耿耿,在上一世為她處理了無數麻煩事,不僅時刻貼身保護她,更是無數次以命相護 。
杜阮站起身,踢踢他的腰:“傻子。”
傻子又昏過去了,雨水順著他堅毅的眉眼往下淌,有種說不出的俊逸風流。
杜阮吸吸鼻子,解下外袍擦幹他臉上的水,好在鬥篷擋住了不少雨水,龍淩身上並沒有打濕多少。
杜阮把外袍披在他身上,這樣好歹能擋擋風。
她把濕透的鬥篷重新披在身上,把那些將軍府的令牌揣進衣襟,遮著臉跑出去了。
……
相國寺裏的小和尚打著傘,蹦蹦跳跳地踩著地上的水窪。他另一隻手穩穩地端著一個托盤,一路跑跳,不僅身上沒沾上雨水,托盤裏的茶水更是沒有潑灑出分毫。
待到了目的地,小和尚斂了麵上的興奮,規規矩矩地敲門,喚道:“師父。”
門內傳來一道蒼老的男聲:“請進。”
屋內,在昏黃溫暖的燈光照耀下,素服婦人正溫聲細語地跟僧人談論著佛經,見到小和尚進來,婦人微微一笑,雙手合十行了個禮:“天色已晚,就不打擾您了。”
僧人也雙手合十向她回禮,低聲說了句什麽,帶著小和尚轉身離去。
杜阮趴在牆頭,看準僧人離去關門那刻,從牆上跳下來,翻身進了其中一個院落。
這還是她的前一世打聽到的消息,因為辛夷將軍府出了那樣大的事情,鎮國將軍府的女眷來到相國寺上香,不僅是求神拜佛,同時也是避嫌。
而女主穆青也跟著家人來到相國寺,她這個時候還是不受寵、隻能蟄伏在偏院的庶女,隻要杜阮拿出將軍府的令牌,無論是用一個將軍府的承諾換取醫者,還是用身上的飾物典當給穆青換取傷藥,想必女主不會拒絕送上手的資源。
她的想法是好的,但奈何一隻手不方便,這具身體也不會武功,落地時還是不可避免地發出了幾聲響動。
屋內沒有動靜,但燭火慢慢亮起來了。
杜阮推門進去時,女主穆青正坐在床榻上,小口地喝著熱茶。
穆青披著發,隻穿著輕薄的白色中衣,赤腳踩在踏上,一幅自在模樣,正含笑看著杜阮。
站在她身邊的兩個侍女看起來卻不如穆青輕鬆,她們的身體緊繃著,蓄勢待發,像兩隻隨時都能撲上來咬斷誤入者喉嚨的野獸。
杜阮打量著對方,殊不知對方也正細細審視著她。
穆青看著闖入自己院落的少女解開濕透的袍子,那張蒼白的臉露出來,一雙點漆似的眼睛像是被水洗過一樣,眉目間都是柔軟,貓兒似的矜貴,分明是看著就好欺負的女孩,額間的梅花花鈿卻被水洗得越發鮮明,在昏黃燈光下如同利刃出鞘時露出的一點寒芒。
她身上的青衣都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很是狼狽的模樣,像一隻落水的貓兒,隻待撲進主人懷裏抖毛撒嬌。
穆青微微張了張嘴:“杜……”
杜?杜阮警覺起來,猛地退後一步,像一隻受驚的貓。
穆青及時住了嘴,她看著杜阮,陷入了怔愣之中。
杜阮不明白對方為什麽愣住了,但她顧不上那麽多了,她有求於人,姿態總不能端得太高,於是苦笑著彎腰行了個禮:“穆小姐。”
還沒等她解釋來意,卻見穆青麵上怔楞的神色忽然換了笑容,朝她招招手,又親切地喚她:“你是哪家的侍女?出門怎地不帶傘?你坐過來些,對,就坐我身邊來——豆蔻,倒杯熱茶來。”
杜阮還沒來得及回答穆青的問題,就被她的侍女半推半請地按在穆青床前的腳踏上坐下,身上披上了溫暖幹燥的外袍,懷裏還被塞了幾個湯婆子。
她……杜阮被暖熱包圍著,艱難地想,她好熱情……
杜阮一時也拿不住穆青的態度,隻好悄悄斜眼去瞥對方的臉色,瞧見昏黃燈光下穆青溫柔的眉眼 ,眼尾的小痣鮮紅如血——原來女主這麽好說話啊……前一世,除卻敵對的時候,她還沒有跟女主這麽親近過呢……
這個發現讓杜阮對自己的想法多了些肯定,於是開口道:“穆小姐,我不是哪家的侍女。”
杜阮沒有先取出將軍府的玉佩來,因為穆青沒有認出她,顯然是不清楚她的身份,杜阮怕穆青告發她,因此暴露身份隻是下下策。
杜阮想了想,離開將軍府時迎春大約是怕她路上遇到困難,往她懷裏放了些玉飾,於是她拿出一對白玉簪,放在床榻上,直言表明來意:“穆小姐,我和家裏人出遊,不留神走失了,我的同伴受了傷,我可以用它換一些傷藥嗎?”
這對白玉簪是羊脂暖玉做成,以名匠雕刻一枝梅花,上頭嵌著幾顆上好的瑪瑙,下頭墜著白色的貝母雕成的蝴蝶,栩栩如生,即使放在辛夷將軍府也算是頂好的飾物,價值連城。
杜阮篤信女主不會拒絕,穆青自小在偏院長大,爹不疼娘不愛,份例絕對不多,再加上要發展自己的勢力,手頭應當很拮據。一文錢也能難倒英雄漢,穆青是不會拒絕送上門來的錢財的。
果然,穆青問道:“你要什麽?”
有門!杜阮眼睛亮晶晶的,顯然是在心裏過了很多遍,立刻一口氣數出七八個藥名:“金瘡藥、止血劑、寒涼散……還要兩個火折子!”
……這樣雙眼發亮,又矜持地看過來時,愈發像一隻撒嬌討抱的貓兒。穆青這樣想著,伸手在她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笑道:“我可以給你,但你怎麽知道你的同伴要用什麽藥、用多少分量?”
杜阮捂著額頭,被問倒了。
其實她什麽也不懂,隻是上一世在軍裏時隱約聽過一些,但找個大夫又是萬萬不可的,龍淩作為她的侍衛,常年為杜阮在外奔走,很難保證那些大夫沒有見過他……
穆青像是看出了她的為難,善解人意道:“這樣吧,我有一個侍女會些醫術,就讓她跟你一起去。”
“至於這個。”她拿起那兩枚簪子:“我就收下了。”
杜阮站起身,又驚又喜:“真的嗎?謝謝穆小姐,那就麻煩——嘶。”
杜阮起身太急,沒注意讓懷裏的湯婆子滾了下去,好巧不巧撞到了骨折的那隻手,痛得眼淚花都冒出來了。
穆青這時也注意到她一直藏起來的、以一種不自然狀態下垂的手,她緊緊皺著眉問,語氣幾乎變了一個調子:“你受傷了?!”
杜阮被她的語氣嚇了一跳,連忙解釋道:“沒事,不是什麽重傷。”
解決了一樁大事,杜阮反而很輕鬆,連帶著手也沒那麽疼了,她見穆青緊緊盯著她的手,一副不肯罷休的模樣,於是主動把手遞到她眼前:“可能有點脫臼……嗯,也可能是骨折?”
“包紮一下應該就沒問題了,主要是我那同伴……”
“你包紮好了再走。”穆青的眉頭還是緊皺著,她揮了揮手,身後立刻有一個侍女端上一個托盤,她在托盤裏挑出幾瓶傷藥,把杜阮重新摁在腳踏上坐著,細心為她包紮。
杜阮無法,隻得重新坐好等穆青為她包紮,燭火在燈罩裏跳躍著發出劈裏啪啦的爆炸聲,她借著明明暗暗的昏黃色望向窗外。
雨聲漸歇,唯有屋簷上積蓄的水滴落下,打在青石台階上,碎了一地。
這場大雨,就要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