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小姑
在靳陽的記憶裏,靳春天很少像今天這樣說那麽多話。
這位殿下成長的環境裏,基本隻有保鏢、老師和敵人這幾種人出現。
從小就接受十幾名禮儀老師的教導,讓靳春天能夠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表現出最為恰當的神情和動作。
但看著殿下長大的靳陽很清楚,標準得一絲不苟的微笑背後,是一顆麻木的心。
也許是因為麵前的這幾人都不知道殿下的真實身份,也許是因為殿下難得碰上了一位同樣愛好下棋的同齡人,也許是因為這個叫“楊示”的少年有一股獨特的感染力。
不管是什麽原因,今天的靳春天,比平時多了很多“人”的情感。
就連那近乎成為本能習慣的、禮儀式的微笑,也帶上了一絲以前幾乎不曾見過的生動。
所以作為管家兼長輩的靳陽覺得,今天殿下也是有一些甚至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收獲的。
聽到楊示說出的承諾後,靳春天雖然有些失望沒能招攬成功,但還是笑著回應道:“如果真有那麽一天,那我很期待你能兌現承諾。”
然後他望向牽著楊靜的裙擺,乖巧地沒有出聲的梁子玲,眼神溫柔地說道:“說起來,其實我幫你們,你是第三個原因。”
“我?”小姑娘頭一歪,指著自己,稚聲稚氣道。
靳春天輕輕頷首,雙目微閉,像是在追憶某些美好的回憶:“我曾經也有一個哥哥。他對我很好,也時時護著我。我本來快忘記他了,是你和你的哥哥,讓我想起了他。”
梁子玲很認真地說道:“我答應過哥哥,不會忘記他的。”
“是呀,不應該忘記才對……”靳春天站起來,踱步走到會議室邊上,透過玻璃遠眺著整座城市的景觀,眼神有些迷離。
有些人雖然不在了,但還會活在一些人的心裏。
有些人雖然還活著,卻早已被人忘記。
他歎了口氣,收回視線,悠悠轉過頭來,恢複了笑容:“小姑娘,你要記住自己的承諾呀,千萬別忘了你的那位哥哥。”
梁子玲嘟起小嘴,重重地“嗯”了一聲。
…
…
處理完冰泉集團的事情之後,靳春天和靳陽就走了。
在上江行省治安局局長方中良的親自督辦下,案情很快就重新偵辦完成,許家父子被拘留,連帶著陳胖子這些徇私枉法的蛀蟲也一鍋端掉。
接連遭遇客戶流失和銀行斷貸的冰泉集團亂成一團,在群龍無首的情況下,破產清盤的結果已然板上釘釘。
無數的股民眼睜睜看著股價在一天之內一瀉千裏,進而停牌,紛紛組建起維權群,要控告冰泉集團披露不實,索要經濟賠償;
一些冰泉集團的債權人收到消息後,第一時間來到蘇南市,唯恐慢一點就會連渣都撈不回來;
而原本被冰泉集團占據的上江行省各行業市場份額,也引來了競爭對手們的窺視……
但這些,和楊示沒有什麽關係。
擺在楊示麵前的,是一道更大的難題。
“不行,不行,不行……”
楊示往沙發上一躺,雙手壓在腦後,翹起腳,閉著眼睛,嘴裏念念叨叨的,翻來覆去都是“不行”二字。
楊靜雙手抱在胸前,柳眉直豎,曼妙的身材曲線展露無遺,頗有一股颯爽的氣質。
“怎麽不行?村長都答應了!”
“村長答應了有什麽用?子玲答應了麽?”
“我……我聽靜姐姐的。”
梁子玲有些膽怯地躲在楊靜身後,聽到楊示叫自己名字,趕忙小聲地回了一句。
楊示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抓著頭發惱怒道:“你這小丫頭懂個啥……對,肯定是被姑姑騙了……”
“你說什麽?”
楊靜嘴角微微揚起,單腳輕輕跺了一下。
細小的雷光一閃而過,一塊結實的大理石地板頓時裂成蜘蛛網紋路。
楊示心疼得直咧嘴,連忙道:“姑奶奶,咱們這房子是租的,壞掉一塊地板得修個好幾千塊……”
“那你答應讓子玲跟著我們不就完事了。”
楊示垮著臉,苦笑道:“我們的情況姑姑你也知道,保不準什麽時候就會出問題。再說,四安村才是子玲的家呀。”
他不是怕麻煩,而是擔心自己照顧不好這個小姑娘。
黑點任務隨機而生,還要接求仁集團的委托賺錢,他和楊靜總不可能帶著子玲到處跑呀。
要是碰上一些危險度極高的任務或者委托,他們不一定有這個精力和能力照顧得了梁子玲。
“可是村子裏,也沒有她的家了。”
楊靜這句話,讓楊示怔怔地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是呀,梁子瞳走了以後,村裏就隻有年邁的老村長是這個10歲小姑娘的依靠。
若是以後村長也離去了呢?
誰會照顧她?
就算楊示他們可以每月寄錢給梁子玲保證她的衣食住行,但把一個小女孩丟到這樣的環境裏成長,也是一種極大的不負責任。
“唉,子玲,你過來。”楊示朝梁子玲招了招手。
梁子玲聽話地走了過來,楊示看著她微微一笑,有些憐愛地摸了摸被楊靜紮得亂七八糟的辮子,關切而鄭重地問道:“我問你,你真的願意跟著我們生活嗎?”
梁子玲沒有怎麽猶豫,點頭道:“嗯。哥哥那天就跟子玲說過,小二哥哥和靜姐姐是好人,哥哥不會騙子玲的。”
一個孩子對於“好人”的定義,就是如此簡單。
在梁子玲心裏,自己還要感謝楊示和楊靜給自己哥哥“出了氣”,所以她有些急促地說道:“我做家務很厲害的,我可以給你們打工,噢對了,我還會按摩,哥哥以前都誇我按摩舒服呢……”
“停停……”
見梁子玲越說越離譜,哭笑不得的楊示趕忙打住,說道:“我們不是這個意思,也不需要你給我們打什麽工。”
“對,”楊靜也走了過來,說道:“你既然叫我一聲姐姐,那不如我就認你做妹妹好了。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是呀,以前自己老爸不也是這麽認了楊靜當妹妹的嘛。
楊示一拍腦袋,心想咱家一直就有這傳統呀。
“沒錯沒錯,這個好,這個好……呃,不對!”
本來樂嗬嗬應和著的楊示突然警醒過來,盯著楊靜說道:“姑姑你認子玲當妹妹,那我豈不是……”
楊靜狡黠一笑:“對呀,你剛剛也答應了,以後你叫子玲做小姑就對了。”
“不行,我反對這門親事……呸,我反對這門認親!”
“反對無效。當時你爸認我的時候,也不需要經過你同意。”
“這……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呀……”
。
。
常平市,離蘇南市不到100公裏,是一個人口僅有50萬的小城市。
楊示的老家,就在這裏。
之前他和楊靜就打算完成四安村的黑點任務後,回到老家這邊來拜祭一下父親。
以前父親還在世的時候,楊示就已是極少回老家。
父親去世之後,他基本就是祭日那天才會回來。
像去年那樣,碰上黑點任務在外無法抽身,他得隔兩年才能回來一次。
村裏雖然都是楊姓宗族,但他和他爸都是一根獨苗,所以從血緣關係上算,基本村裏人都算是遠親了。
他父親楊天入職求仁集團,升到C級員工,隨便接一趟委托都有超過10W的收入。
在這種小村莊裏,異能者就跟舊世界的名牌大學博士研究生一樣罕見,所以他父親也算是有錢有地位的大人物了,很多遠房親戚都趕著過來巴結。
到後來他爸去世,就隻剩下一個堂叔還走得比較親近。
父親的墳塋和爺爺留下的那間祖屋,也是拜托他照看。
“有人經常過來給我爸掃墓?”楊示有些驚詫望著堂叔問道。
楊示的堂叔約摸50歲年齡,因為常年務農,皮膚比較黝黑粗糙,瞧上去比一般的同齡人年紀要大些。
“是呀,這兩年你沒回來,我不得給你爸那打理打理嘛。怪的是墳頭那裏的雜草經常被拔得幹幹淨淨,有時候還擺著些水果,想想心裏瘮得慌呀。”
“那會不會是村裏其他人?”
“哎,那些人別提了!哪還有人記著你爸的好,他們隻惦記著大伯爺留下的那個房子。”堂叔罵罵咧咧道。
堂叔口中所說的大伯,就是楊示的爺爺。
楊示心想也對。
當年父親經濟條件還算寬裕,村裏那些混子同村叔伯兄弟常找他借錢。
可是當自己父親因故身亡後,那些人不但矢口否認借錢的事,還跑過來百般阻撓,想欺負自己年幼,騙自己拿祖屋交換,才準許父親葬回村裏。
要不是堂叔當時幫忙,爺爺留下的那點祖產恐怕早就被瓜分了。
這些白眼狼又怎麽會給父親掃墓?
堂叔是個老實巴交的漢子,楊示自然不會懷疑堂叔的話。
正午的陽光下,楊示掃視了一圈,父親那座不大的墳塋周圍,確實幹幹淨淨的見不到什麽雜草,石台之處也沒有青苔,完全沒有那種墳墓常見的破敗氣息。
楊靜和梁子玲,此時正拿著一罐紅漆,半跪著在墓碑前,把已經有些褪色的墓碑文字細細地重新描上一遍。
這個位置說不上偏僻,就他們在拜祭的這會兒功夫,就有幾個村民路過。
而且一個村子裏的都是熟麵孔,如果真的有什麽村子外的陌生人常來拜祭的話,應該不至於沒有人發現才對。
除非,對方不是普通人!
“堂叔,是不是這兩年才有人來祭拜我爸?”楊示忽然抓住一個重點,問道。
“噢,你這麽一說,好像是這樣,前幾年都沒有的。”
堂叔一拍腦袋,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事情一樣,用不太確定的語氣說道:“說起來,幾個月前,我還真遇到一件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