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八大胡同
等十良回到屋，巧惠立即像兔子一般跳出來，手裏舉著一朵精巧的珠花，笑逐顏開道：“師姐你看，這是宋賢那個小氣鬼買給我的！”十良看也不看那東西，道：“哎，你抖起來了！這些人的錢是那麽好花的嗎？他們出了錢，你拿什麽給人家？”巧惠撅起嘴，不樂意道：“那是他們願意，難道捧人不需要花錢？再說他們的錢，就跟那春明舞台的名角似的，不多喊幾聲，是出不來的。”十良不喜歡她這種油腔滑調，皺下眉毛才道：“你好歹收斂點吧，他們都是老油子，咱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隻要把戲唱好了，有些事不做也罷，有些話不說也行，哪裏要那麽多幺蛾子？”
巧惠不服道：“想成名角，光你那幾句話可是不夠！今兒徐少爺還問我了，說上次請咱們吃酒，你為什麽那樣不苟言笑，是不是對他們有意見？”十良笑道：“我能對他們有什麽意見？但我的職業隻是賣唱，又不是賣笑，他們喜歡看姑娘笑，那可是找錯人了！”巧惠道：“我說不過你，師姐你本事好大家夥都知道，不過將來咱們要是去春明，終歸難免許多應酬，我看你到時候怎麽辦？”
十良歎口氣，道：“我心裏有數，你放心！但說句實話，那位徐少爺和徐老爺，我覺得並不麵善，能少和他們來往，就盡量少些！”
這天徐懷璋見了力瑋，說發現一個很有趣的地方，問他有沒有膽量同去，力瑋奇道：“既然是玩的地兒，為什麽還問人有沒有膽子？”徐懷璋笑道：“這可是北平有名的勝地——八大胡同，我要帶你去了哪裏，將來逯大小姐知道了，說我引誘好人，我跳到黃河裏也洗不清，所以才問你有沒有膽子。”唐力瑋被他一激，何況也存了些好奇，就笑道：“我就那麽傻，偏偏叫人知道？”
於是兩個人並不坐自己的轎車，而是各包一輛人力車來到西珠市口大街以北，兩人一起步行走進個叫“韓家潭“的胡同口去，徐懷璋皺眉道：“糟糕，剛才一時疏忽，其實應該坐著轎車來。”力瑋道：“這話什麽意思？”徐懷璋埋怨道：“接連碰見好幾班熟人，怪難為情的。”力瑋不由大笑。
等他們來到胡同末兒的一座院落前，徐懷璋敲幾下門環，就見一個老媽子出來，一見是他臉上立刻堆出笑來道：“徐大公子，好些日子沒來呢！”由此可見徐懷璋是熟客，力瑋因為頭一遭到這種地方，難免有些拘謹。那老媽子慣於識人，見力瑋氣度不凡，穿著打扮也都精致，可見也是個貴客，便歡歡喜喜的把他們引到一個小院子裏。
這院子倒也精致，種了幾棵榆樹柳樹，時值春日，那榆錢柳絮在太陽光裏頭，正被風吹得亂飛。老媽子將要伸手掀簾子，就聽見裏麵一個嬌滴滴的聲音說：“您老人家小心點，別把柳絮都弄到屋子裏來。”老媽子笑道：“我的兒，你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就見老媽子立在南屋子門邊，一隻手高高的將簾子掀起，徐懷璋兩個這才得以進門。就見靠窗的那邊擺了張銅床，上麵掛著湖水色湖縐帳子，牆壁則掛著繡花屏與唐詩的對聯。梳妝台上坐著個妙齡女子，一副春睡未醒的樣子，身上則穿銀杏色的旗袍，周身滾著蔥綠色絲邊，梳著長長的辮子，也沒戴什麽首飾，倒很淡雅。
這時老媽子已經端進來兩盞清茶，並擺滿滿的瓜子、花生、糖、陳皮梅、水果之類，還叫人送來濕毛巾給他們擦臉。那女子隻顧玩手裏的一副撲克牌，徐懷璋討好道：“秀雲，你是自己打牌還是問卦？”秀雲瞟眼徐懷璋，說：“我又有什麽卦可以問的？反正落到這坑裏，將來還能有什麽出路？”徐懷璋笑道：“那可就不好說了，你看翠雲的命不就很好麽？”
秀雲啐他一口，說：“好什麽好？年輕輕的嫁到你們家，做老頭子的小老婆？”力瑋這才明白，原來上次在徐家看到的姨娘之前就是從這裏出來的。
秀雲磕磣徐懷璋幾句，這才給他些好臉色，說：“翠雲不比我，性子好得很，可惜落到你們徐家這對父子的手上，前次來我看她胳膊上都是傷，打得跟蛛網似的，可見在你們府上沒過什麽好日子，你要是真有心就別盡顧著哄我，好好照顧她才是。”徐懷璋見她當著唐力瑋的麵子把這話都說出來，有些不好意思，隻好含混道：“我家老爺子脾氣雖然暴躁些，並不會那樣打人。”
秀雲見力瑋有些拘謹，知道是不常來的，忙對老媽子嘀咕幾句，沒多久，就見老媽子牽著一個女孩子的手進來，這女孩約摸有十六、七歲的樣子，生得玲瓏可愛，秀雲道：“倩雲你總是不肯接客，可是你哥哥欠下的賭債又多，不如趁著今天有機會，我介紹一個文雅的客人給你。”唐力瑋想這個年紀正是女孩子無憂無慮的閨閣時代，像寶玥那樣承歡父母的膝下才是正途，這女孩子卻早早淪落到風月場中，她家父母恐怕作夢也想不到呢。
力瑋這樣一想，難免有些難過，隻管呆呆的望著倩雲。
秀雲笑道：“看人也沒有看成這個樣子的。”力瑋回過神隻是一笑，就賞了倩雲十塊錢。老媽子見他出手闊綽，歡喜的不行，倒是倩雲明顯懷有敵意的態度，隻管垂著眼睛盯著地上。假如說沉默與冷淡也是一種武器，倩雲可是把它們用的得心應手。
秀雲連忙圓場道：“這孩子就是個擰脾氣。”徐懷璋笑笑說無妨，他忽然道：“這孩子長得倒和翠雲有幾分相像。”秀雲道：“噯，她們是親姐倆，還有個不成材的哥哥在胡同裏跑腿。可惜倩雲是個倔脾氣，不然憑這長相，早晚要超過我啊。”
徐懷璋笑道：“我就喜歡看有瑕疵的寶石，太完美的反而不好了。”秀雲瞧他一眼，說：“我也喜歡有瑕疵的寶石，便宜啊，要不您買幾件給我？”他們這裏正說笑，就聽見外麵有人吵吵嚷嚷，似乎是為錢的事兒在爭執，期間夾雜著一個漢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