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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人生二十古來稀

  北平的人最好趕熱鬧,今年開春後,潤音樓在報上登著一寸見方大的字,說名伶金巧惠新排《麻姑上壽》,內加仙女騰空、八仙鬥寶許多新布景,不能不看!於是不管喜不喜歡看戲的,都要來看看金巧惠是怎樣一個人。到《麻姑上壽》這出戲將要開演的時候,台上正中擺了三張桌子,上麵堆著銀盾銀鼎,和一塊大匾,上書“坤伶名家”四個大字。桌子下麵,羅列了一二十隻花籃。東西擺得停當了,金巧惠梳著高髻,穿著古裝滿麵含笑的出來。於是滿戲園子裏,轟雷也似的鼓起掌來。但見她先走到花籃邊,先對正中池座裏一鞠躬,然後對左右兩邊包廂,各一鞠躬。在她這鞠躬的當兒,不免將眼睛向前一看今天來了多少人。本來鼓掌聲音,剛剛停住,見她眼睛一睃,重新又鼓動起來。直待金巧惠轉進後台,聲音才算停止。一會兒戲上場了,左一陣,右一陣巴掌,都是歡迎她的。


  這都是徐懷璋捧她的結果!

  想一步登天跑到春明舞台不大容易,徐家畢竟是個生意人,盡管覺得她是可造之才,也不會立馬就讓她在春明登台獻藝,隻能先造些聲勢在伶人圈混個臉熟,叫城東城西的權貴老爺太太們知道有這麽一個嬌俏可愛的花旦,徐家才好順理成章的把人再納入麾下。徐懷璋認識的人多,之前先把一位叫吳雪琪的報紙主筆介紹給金巧惠,那人也是徐家的舊相識,明白徐懷璋的意思,況且承蒙金巧惠“吳先生長、吳先生短”的叫個不休,笑著將大腿一拍,啪的一聲響,笑道:“就巧惠姑娘這天分,就是祖師爺賞飯吃!你現在潤音樓把名聲砸開,接下來徐公子,就等著發財吧!”


  又過了幾天,徐懷璋在附近的一個酒樓吃飯,酒到中途他覺得胸悶,出去想轉幾圈醒醒酒。剛一下樓梯,就遇見金巧惠,以為她也在這裏應酬,金巧惠道:“你真難找,我問了一圈兒的人,也不知道你在哪裏。”徐懷璋笑道:“那怎麽這麽巧,你竟有本事知道我在這兒,還跟了來?”巧惠道:“也是緣分,這門口不是停著你的汽車在那兒嗎?”徐懷璋駭笑道:“你知道我汽車的號碼嗎?”巧惠有些不好意思,低首道:“我不但知道你車子的號碼,我隻要一見你的車子,就認得。”被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這麽一說,徐懷璋不由笑道:“你的眼睛,倒真是厲害。”


  他想巧惠這樣急巴巴的找自己,肯定是為了盡早上戲的事兒,哪知等他一問,巧惠才道:“徐少爺也太看輕人了,難道我找您,就不能為了別的原因?隻能圖個利來利望?”她這話說得很有意思,雖明知道不盡是實話,徐懷璋還是忍不住和她逗下去,一問才知道原來巧惠是說又要上個新戲雲雲,務必請徐懷璋或者徐老爺子去看看她的本事,“實在是我們那個茶樓太小,回回都要您紆尊降貴,實在不好意思。”巧惠說這番話時,那種可人憐的姿態語氣,真是千般嫋娜,徐懷璋想這倒真是個妙人。


  他道:“你倒是很活絡的一個人,戲也唱得好,不過你那個師姐就有點木訥了,見了人也不笑,上次老爺子請你們幾個人吃飯,對你師姐很有意見,哪怕她唱得再好,也沒有用。”巧惠忙道:“我師姐是個冷麵孔、熱心腸,戲文上的功夫也是紮紮實實的,唯獨一樣,她就是不愛應酬人,可您要是為了這個不叫她露臉,那才是春明舞台的損失!”徐懷璋“哎吆”了一聲,道:“你倒是個仗義的!”


  等這裏應酬完徐懷璋,巧惠這才出門叫了輛黃包車赴約去見最近捧她的一位金主。這人叫宋賢,素來喜歡吹噓自己多有財路,每每不是戲前送花籃,就是戲後邀請巧惠吃夜宵,但實際上出手並不大方,巧惠惱他整日價吹噓,盡用些惠而不費的伎倆,這次他們見麵吃了個飯,路過金器店時,巧惠就趁機說要金器店去買一個豆蔻盒子,宋賢隻得下車一路和她進去。


  豆蔻盒子買好了,巧惠看見玻璃盒子裏一對珠花,做得實在精致,便叫店夥拿出來看看。又問宋賢道:“這珠花怎麽樣?”宋賢道:“也還罷了。”巧惠問什麽價錢,店夥道:“這珠子都是很好的,定價一百六十塊錢。”巧惠道:“能少一點嗎?”店夥笑著說:“我們都是劃一的價錢,不便少。”說來說去,巧惠一定要少十塊錢。店夥便對宋賢道:“以後還請多照顧點,我們就賣了罷。先生尊姓?”


  巧惠道:“宋先生也常在你們這裏做生意,難道不認得嗎?”店夥道:“是,是是!宋先生,以後請多照顧點。”宋賢看見生意做好了,巧惠並沒有打算拿錢出來,礙著麵子又不好不理,恰好身上帶了有兩百塊錢鈔票,隻得拿出來,替她付了款。巧惠買了這兩朵珠花,宋賢把她送到胡同口,這才作罷。


  等巧惠回到自己屋裏,順手把提包裏的珠花和現鈔拿出來想整理一下,這時就聽見外麵院子裏有人嚷嚷,還有人叫著她的名字,她連忙把床上的鈔票向被褥底下亂塞一通,又理了理頭發,這才走出屋門。就見師兄榮奎手裏拿著她的一根金釵,正在朝金師傅說些什麽。巧惠上前一步,急道:“你拿我的釵剔牙啊!快給我。”榮奎把手一背,氣哼哼道:“我就不給!你倒是告訴師傅,你那點包銀,怎麽購買這樣貴重的首飾?”話音剛落,巧惠劈手奪回金釵,冷笑道:“就是人送的!怎麽的,你不服氣啊,有本事你也送一根金釵給我?我天天在台上蹦躂,喉嚨都唱批了,你呢,好吃好喝供著,憑什麽在人背後使壞、講人黑話啊!”


  榮奎聽了為之氣結,卻一時又說不出話來,巧惠就是惱他這幅蠢相,看他那神經質的大眼睛、不合時宜的鼻子,樣樣都令她不順眼。按說以前在鄉下時,他也是這樣的執拗脾氣,卻總是很疼她,巧惠也總趕著他身後師兄、師兄的叫。今天兩個人這樣你瞪我、我瞪你的樣子,胡金師傅看在眼裏,也不是個滋味,剛要勸和,巧惠又道:“你怎麽舌頭打結了?話都說不囫圇了,要是你能挑大梁唱戲,我也願意舒舒服服的被你養著啊!”榮奎聽了這話,似乎受到了很深的觸動,盡管臉上有難過的表情,但卻沒有猶豫,他道:“好,從今往後,你唱你的!”


  巧惠這邊聽了,也不理他,板著臉回到自己屋。不一會十良回家,胡師傅如此這般把剛才的情景學一遍,十良跺腳道:“那個金釵是巧惠自己攢下來的私房買來的!這麽貴重的東西,她怎麽會隨便收人家的呢?”榮奎在一邊聽了,不解道:“那她為什麽承認是人家送給她的?我不信,我要去問問她!”


  十良攬住他道:“呔!你這人真不解脫,這個紙老虎本不可以戳破的,戳破了就沒有意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巧惠的脾氣,她愛麵子,你當著師傅的麵告她的狀,告得又是沒影的事兒,她一賭氣就和你較上勁兒唄!結果你還愣頭愣腦的信了,現在你再去問她,她不把你打出來才怪!”榮奎想了一想,歎口氣,便蹲在炕沿兒不再說話。


  胡師傅指著榮奎道:“別沒事兒就家裏窩著,好歹去踢踢腿練練功,上戲時也使點勁兒。”榮奎癟嘴道:“我老了,翻不動了。”十良插嘴道:“得,人生二十古來稀,師兄你是老了!”


  榮奎被她這麽一說,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隨即悻悻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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