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歸來
吃完飯,就有醫生上門來給唐先生把脈,北平的闊人有個怪的脾氣,是愛貴不愛賤,這位大夫出診的價格向來比同行高出一截,所以他的生意居然很好,等他把好脈,問了唐先生幾句,就翻開雪亮的銅墨盒,拿起筆來,在那診病單上開了幾句脈象和病由,後麵就狂草一頓。最後見唐力瑋送走這大夫,唐利群才對哥哥說:“你也是個學醫的,怎麽能由著老頭子盡找這些江湖郎中給他瞧病,那不是越瞧越壞麽?”
唐太太聽見他這麽說,忙道:“‘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壞的不靈好的靈!利群你這是咒老爺子呢!”唐力瑋對弟弟解釋道:“這大夫的方子我都看過,盡是些無功無過的草藥,我心裏有數。”
唐家的人活動很有規律,簡直像日月運行一樣,一般是吃過晚飯,一家人各自散去,打牌的打牌,聚會的聚會,不過因為老爺子最近生病外出減少,力瑋和利群並不敢馬上走開。唐太太則選了幾個碭山梨削給大家吃,父子閑話間說起了最近官場的要聞,唐先生道:“聽說那個顧東籬要回來了!”
眾人都知道鼎鼎大名的顧東籬,當年北洋軍閥倒台,他原配妻子過世,又被國民政府通緝,簡直狼狽的無以複加,哪知後來在海外娶了富商千金,借助嶽父的資本打通一條大道,一躍成為外交界的新星,繼而在歐洲美國各地以外交官的身份縱橫捭闔,漸漸成為外交界的翹楚,可謂聲譽鵲起。當年他離開北平市聽說頗為狼狽,友朋中勇於伸出援助之手的並不多,所以這次他回到北平,不少人都心有餘悸,不知這位高官要員會不會舊賬重算。
所以唐先生一想到此事,也是憂心忡忡,他忽然想起顧東籬在法國做外交官那段時間,唐力瑋也正好在巴黎,隨口問道:“力瑋,你也去過巴黎,有沒有和這位顧大人有過交往?”唐力瑋笑道:“巴黎那麽大,他是外交官,我隻是個留學生,怎麽會有交往?”唐先生失望的“哦”了一聲,唐太太道:“算咧,他真要算賬的話,也算不過來啊,逯先生和他交情好,到時我們去求逯先生好啦。”唐先生瞪了眼妻子,說:“你懂什麽!”
其實對於顧東籬這個人,唐力瑋沒有出國前對他的聲名早就如雷貫耳,等到法國見到他本人時,他就發現,早已功成名就的顧東籬,不再是之前那個銳意十足的青年政治家,而是一名政客。在顧東籬嘴中,政治聽起來更像是投機生意,和父親的銀行金融業差不多。唐力瑋雖還不會天真到以為政治家是僅靠信仰吃飯的地步,但對於顧東籬的世故仍舊頗為失望。
這是個尋常的夜晚,那月亮隻在薄薄的秋雲裏猛鑽,如冰梭織絮一般,逯氏夫婦坐在花園裏,也在聊天閑談,就見逯宇軒身穿著月白竹布褂、黑布鞋,躺在藤椅上,對妻子說:“月圓則缺,水滿則傾,現在多少人不服氣我,等著看我出錯笑話,我不求發達,但願能保全名聲,做一個功成身退的官兒就心滿意足了。”
逯太太歎口氣,道:“高處不勝寒,看著你這麽吃力,我也幫不上什麽忙。”逯宇軒轉頭笑道:“你和幾個孩子,安生過好日子就是幫我。”
逯太太道:“咦?這話好像有責備的意思,你倒是說明白?”
原來逯太太上次帶著女兒趕赴唐家在西山的別墅玩了一天,對那裏的風景和環境很是喜歡。那種別墅就在山裏頭,屋子雖不多,也有二十多間,逯太太想不如也買個拿來做別院,誰知這西山別墅現在有價無市,她嫌麻煩又不肯買地皮自己建。後來唐家知道她有這個意思,就說能夠將自家的西山別墅借給逯家住,唐太太尤其積極,說:“從前沒有蓋別墅的時候,我也說要上山來住些時候,後來真有別墅了,大家各住了兩天都覺得悶得慌,不再來了。因此,那座別墅放在山頭上,就讓幾個底下人,在那裏大享其福。還不如親戚朋友來住呢,那裏有兩個廚子、兩個聽差和一個花兒匠,什麽都是現成的。”逯太太聽了很動心,回來就和逯先生商量此時,因此才有了他前麵的話。
逯太太想到這些,不服氣說:“我哪裏是想占他們的便宜?也是照著市價給租子的!要不然,我就問她能否賣給我,高些也無妨。”逯宇軒笑道:“不妥不妥!唐家不可能賣給你,賣屋子是和體麵有關係的事,若是人家誤會了,說唐家要賣產業了,豈不是笑話?你想他們又不缺這幾個錢,何苦要惹這閑話?除非他們是故意要賄賂我,那就更不敢要了!”
逯宇軒見妻子不說話,耐心道:“就算買了別墅,你想我們又不常住,屋裏屋外有什麽損壞,總要添補,還要養著一幫下人,一個月好歹也要幾百塊錢,幾年下來也很驚人,我們還有三件大事未辦,將來花錢的地方多著呢!”丈夫的意思她懂,逯家好歹也是大戶,將來三個女兒出嫁,每個人好歹也要20萬元嫁妝,不然難免會被婆家輕視,他們年紀大了,也需要存些錢養老,丈夫雖然升了官兒,但他是個清官,全靠薪俸和舊家底度日,如今家中開銷漸大,不能不為將來打算。
夫妻兩個同時想到了幾個女兒,不由都是牽腸掛肚,逯宇軒笑說:“女兒的幸福總要從做父母的手中交出去,真是不舍得。”逯太太笑道:“我也是從父親手掌心落入你的魔爪呢!”逯宇軒一笑,說:“咱們那時候雖然已經不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畢竟還不敢放開,如今的女孩子,動不動喊解放、鬧革命,真是叫人操心。”
逯太太嘻嘻笑道:“聽她們吹牛吧,解放哪裏?我看寶詩和寶慧哪一回出門,也是穿著束腳的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