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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金光大道

  劉三傑出生時這個國家還有皇帝和太後,後來改朝換代當權的是大總統,再後來北京改為北平,首善之區的地位也讓給了南京,可任憑窗外暴風驟雨,他老人家充耳不聞,一心撲在書畫上,幾十年來真是逍遙似神仙,奈何既然不是真仙,終歸和“吃飯”這件俗氣的事兒脫不了幹係。人到中年,家裏那麽多張嘴都嗷嗷待哺,劉三傑隻好靠教學來補貼家用,說起來寶慧算是他的大徒弟了,既然是老資格的學姐,在同門中向來很有威望。


  這天她帶著習作來到劉三傑的寓所,後院有一個小樓專門被用來做畫室,因為她來的早,就見和她一起學畫的鄭柏生獨自在那裏做清理工作。這個年輕人家境貧寒,幸虧國立藝專的一位老師憐其才華才將他招在西洋畫係,又將他推薦至劉三傑處學習,鄭柏生感動於恩師的指點,平時就主動承當起打掃畫室的內務。因為以前他和寶慧都是錯開時間來上課,互相之間也就是略有耳聞。寶慧見畫室裏隻有他一個,本欲轉身出去,隨即一想,這鄭柏生素來很受教師們的讚譽,說他畫藝出眾,而自己也是頗為自傲的,鮮有服氣之人,不如擺出這幅得意之作,看他怎麽說!

  於是寶慧複走進來,鄭柏生見到她隻是打招呼一笑,臉上頓時現出兩個酒窩,憨厚可愛。等寶慧將自己的習作擺上畫架,鄭柏生看一眼,臉上就頗有些不以為然的樣子,寶玥隧將眉毛一挑道:“怎麽?哪裏不好?”鄭柏生笑笑:“挺好的。”


  見他轉身要走,寶慧十分不滿,問道:“可是你的表情明明就是說‘不好’!”鄭柏生回頭,見她雙肩一抱、氣勢洶洶,遂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一雙濃眉也微蹙起來,但說話仍帶著笑意。


  鄭柏生並沒有走近寶慧的畫架,而是指著窗外道:“我才疏學淺,並不敢說師姐的畫有什麽問題,隻是提出來自己的一個疑問罷了。”寶慧不服氣道:“你說啊?別兜圈子。”鄭柏生道:“師姐你從這裏朝窗外那戶人家看,能看清對麵房子上的牆磚嗎?”寶玥搖頭道:“看不清,很模糊。”“這就對了!”鄭柏生指指寶慧的習作,說:“眼睛裏看到什麽就畫什麽,模糊的就應該畫成模糊的,就這麽簡單!”寶慧經他這一提醒,若有所悟,但是嘴上還要逞強,說:“你這無非是西洋畫的理論,並不適合於水墨畫。”鄭柏生仍然隻是笑笑,並沒多說。


  上完這堂課,寶慧見同門紛紛散去,遂來到前院專門來找劉三傑。劉三傑正在屋裏喝茶,就見他身穿中式絲綢白衣,頭發一絲不亂,很有些仙風道骨的派頭。見了心愛的弟子,也很高興,師徒寒暄幾句,劉三傑從書案上拿起一個信封,囑咐說:“下個月,有位旅法的畫家範雨女士要在北平舉辦畫展,我這裏有幾張門票,你得空可以去觀摩下,這位女士的畫作合中西於一冶,既有國畫的筆墨精神,又能體現西畫質感,實在不可多得。”寶慧接過信封,心中早就猜到,這位女士必然是老師青年時代的戀人——那位遠走他鄉於歐洲旅居多年的畫家。


  寶慧看著信封裏的票子,豔羨道:“現在執掌國內畫界牛耳的盡是須眉,恐怕再難尋出這樣一位擲地有聲的女士了,說句狂妄的話,徒兒將來也想成為這樣有成就的畫家,範雨可謂我的榜樣。”


  誰知劉三傑聽了,並沒有鼓勵或者讚同,他的思緒好像遠在天邊,半晌才搖搖手,道:“罷罷罷,這條路太辛苦,不是我挫你銳氣,把畫畫當作文藝小品來怡情養性,和拿它吃飯討生活,是迥然而異的事兒,逯先生送你來學畫,初衷也並不是要你做畫師。”寶慧聽了很不服氣,心想劉老師也未免太小看自己。不過礙於師尊,她並沒有爭辯什麽,但那種躍躍欲試的神情,被劉三傑盡收眼底。他“嗬嗬”一笑,說:“下個月你去看畫展時,有機會我帶你會會她,你們可以一談。”寶慧聽了喜不自禁,等到告別出了劉府,才想起來剛才忘記朝他老人家請教今天自己的得意畫作,也好順便告一記狀,好羞羞那輕狂鄭生。也罷,她既有打算憑己力在畫壇創出一片天空,將來遇見的牛鬼蛇神必定不少,何必那麽在乎區區小卒的意見?

  一想到自己這個夢想,寶慧就覺得宛若懷揣一塊閃閃發亮的寶玉,渾身都充滿喜悅和生機,就是這個夢想,為她的青春提供了養份,把自己和那些專注於談情說愛、最大希望就是吸引男子們愛慕的同齡女孩劃分開來——前者的那種庸碌生活生俗不可耐,而她,逯寶慧,則選擇了一條金光閃閃的大道。


  這天是唐太太吃素齋的日子,等到仆婦們擺出素齋,除了什麽口蘑、麵筋啦這種吃膩的,還有他們家西山別墅那邊的人,從菜園裏摘來的新鮮的茄子覓菜白菜之類,現摘現煮,味道鮮美異常。唐先生本來是無肉不歡的,奈何這些天生病醫囑少食葷腥,也隻好跟著妻子吃起素。


  他問唐太太:“這是咱們家那廚子的手藝?”唐太太道:“咱家那廚子隻擅長做大魚大肉,這素齋他不行,是我從法門寺那邊找來的俗家弟子做的。”唐先生奇道:“為什麽偏偏是俗家弟子?”唐太太道:“北平城裏有不少素齋本領好的和尚,可是他們和尚也有派別,一派是山西幫,一派是北平幫,所以隻好找個俗家來承辦了。”唐先生聽了不由笑出聲,又皺起眉毛道:“咱們中國人就是愛拉幫結派,事兒多!”話說事出有因,唐先生之所以有此牢騷,乃是因為他新近的銀行業務,全叫徽商給攪黃了。


  他想起前陣逯太太有口風說想買別墅,事後他就叫妻子擺出姿態以示好意,誰知被逯太太回絕了。想到這裏,唐先生說:“逯局長最近要把秘書老劉給換了,新上任的是個叫梁國斌的年輕人,家境貧寒,是苦日子熬出來的那種。”唐太太立刻“哎呀”一聲,停下筷子道:“老頭子不早說!我都把中秋節的禮都給老劉送了,那可是上好的綢緞和貂皮,虧大發了!”唐先生鄙夷道:“看把你給急的?再準備一份唄,回頭給梁國斌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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