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許梓棠一時控製不住表情,驚訝地瞪起眼。
這人是如何知曉的?
她眼中驚疑,卻見他又笑了笑,眼神一瞬間柔和的像是春日的溪水。
她瞬間意識到了自己的表情方才必是被他盡收眼底,不由得麵色一沉,冷冷道:“沒有。”
“姑娘,”他的聲調慢悠悠,語氣顯得極其閑適,“你若是有問題,不必憋著,盡管問我便是。”
許梓棠火大道:“我沒憋著。”
“那般最好。”他微微點頭,嘴角的笑意突然收起了,轉而沉思般望著許梓棠,“所以說,你心裏確實是有問題?”
許梓棠一驚,暗暗捏緊拳。每一次與這人對話都讓她感到心中不自在,仿佛在被牽著鼻子走。
她深吸一口氣,正想開口說“我沒有”,但轉念又覺得這樣實在太過僵硬,幹脆直接道:“格裏韃為何要關著你?”
他笑了笑,低聲咳嗽了幾下,“兩個原因。”
“哪兩個?”
“他叫我宣誓效忠,我鬆口太過突然,叫人起疑,”他輕聲道,“他現在還不完全信任我,這是第一個原因。”
“第二個呢?”許梓棠緊追著問。
他嘴角微微上揚,“我雖以道義起誓效忠,但效忠的對象卻隻是格裏韃一人,他並不把我立馬放出,也是在間接保我。”
“保你?”許梓棠愣住。
“人心莫測,”他語調輕悠道,“土匪幫內關係盤根錯節,我同意幫助格裏韃,可能會越發引人想殺我,這也是他日日都執意親自送食物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說,土匪幫裏有人想殺你?”許梓棠一驚。
“誰知道呢,”他又咳嗽了數聲,“就算是一幫土匪,也會暗中分裂、角逐。”
“什麽意思?”
“打個比方,”暮廣淡淡道,“如今格裏韃聲望愈大,蘇勒旦就越危險。”
許梓棠覺得自己似乎聽懂了,但又似乎沒聽懂。她沒親眼見過蘇勒旦,但也知道這個人。聽聞此人是大荒山上所有土匪的領袖,在秘寨管理著所有贓物的進出以及資源。她這才意識到,或許格裏韃也並沒有表麵看上去那般魯莽。
至少,在待人的方式上,他還保有幾分奸商般狡猾的心。
許梓棠想了想,抬起頭,“我問你,你真要這樣幹?”
“什麽?”他眨眨眼。
“你真的要逃?”許梓棠簡短道,“不是騙我,也不是在說玩笑話?”
“自然不是。”他點頭,嘴角浮現慣常的笑意,聲音很輕道,“這一點,我絕不會騙人。”
許梓棠盯著他的眼睛,卻隻看見幾縷碎金似地陽光透過通氣孔灑在他的瞳孔裏,除此之外,什麽情緒也看不出。
她心中不由得有些氣惱,“我不信。”
“你要我怎樣做,才肯信我?”慕廣哭笑不得道。
“除非你為我把手銬解開,”許梓棠衝他抬起頭,一邊舉起雙手,雙眼一眨不眨道:“就在現在。”
“現在不合適。”他搖搖頭,輕聲道,“再過段時間便是黃昏,格裏韃還有可能回來找我,若是被發現,計劃便會泡湯。”
“離晚飯的點還有許久,”許梓棠不依不饒道,“你別想誆我,現在就替我解開,否則我——”
他盯著她,似笑非笑,“否則你怎樣?”
“否則——否則我就——”許梓棠哽了半天,頓了頓,道:“否則我就不幫你了。”
“就算回到家中,會遭人冷眼,被人數落,你也願意?”他看起來一點也不慌張,眉眼間都帶著笑。
“我願意。”許梓棠道。
“就算要被一路送回家去,再由你父親強行讓你嫁給一位陌生人,你也願意?”他語調溫和道。
“那又如何?”許梓棠反問,“反正我性命無憂。”可與此同時,心底下卻暗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人仿佛早已對她無比了解,所說的每字每句都恰好說到她心中的痛處。
許梓棠繃著自己的表情,盡力不露出任何破綻。
“哎……”她看見慕廣歎了口氣,他似乎是有些無奈,可嘴角卻依舊帶著那縷仿佛來自骨髓的笑容。
“好吧,我幫你。”
他竟是同意了!許梓棠心中一跳,依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著,隻見慕廣微微抬起頭,帶著幾分正色將許梓棠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他平日裏的眼神向來溫潤平和,不會讓人有絲毫不自在,可這一次,他的直視卻無形中帶上了一種不知名的氣場,讓許梓棠莫名感到了幾分局促。過了一會,慕廣語調懶懶地道:“你過來一些。”
許梓棠花了好一會功夫,接著反應過來:他如今被綁在牆上,自然不能主動替她解開手銬,還得需人配合,於是靠近了他幾分。
“再過來些。”他道。
許梓棠用雙眼測量二人的間距,估摸著又靠近了一些,一邊把雙手舉起,湊到他的麵前,狐疑道:“你是要我舉到你的臉前,還是你的手邊?”
“都不是。”他低聲咳嗽了幾下,平靜地搖搖頭,“你先轉過身。”
“幹嘛要轉身?”
“工具。”慕廣說得很簡短。
許梓棠被他弄得有些糊塗,總覺得自己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又像是沒聽懂,但想著馬上就能擺脫手上的手銬,她決定還是先配合他。
她此時腳上鎖著腳銬,半跪在地,行動得有些艱難。她幾乎是靠著膝蓋和雙手撐地,讓自己慢慢轉了個圈,接著道:“需要我站起身麽?”
……
慕廣沉默了一會,接著又歎了口氣,像是才發覺了什麽麻煩事一樣。
許梓棠道:“怎麽了?”
“無事,”他語氣顯得無可奈何,道:“你蹲下便好,然後盡量向著我的方向再後退幾步。”
許梓棠依言蹲起身,笨拙得向後移動了一步。
“再向後一點。”他柔聲道。
許梓棠想要回頭看一下二人此時的間距,隻可惜車廂內很暗,車身也並不寬,於是隻好放棄,摸索著又向後移動了半步。
“再往後退。”慕廣輕聲道。
這一次,許梓棠的後腦勺感到有股熱量從身後傳來,是來自一個人的體溫,她忍耐著,又後退了一小步。
“再來,再往後退一些。”他道,聲音低沉。
許梓棠不再動了,她察覺到了背後慕廣的呼氣聲,溫熱地打住她的後腦勺。
她突然覺得這人像是一位老練的獵手,循循善誘地要引獵物跳進陷阱,不由得停住了動作,惱火道:“你到底要我退到哪?”
“這個嘛……”他語氣似乎有些困擾,接著道,“也罷,那你便暫時別再動了。”
許梓棠向兩側一看,甚至看見慕廣的兩條腿分別被車廂兩側的鎖鏈拴住,她越發覺得如今自己蹲著的姿勢必然是無比荒唐,若是放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知要怎樣才能向旁人解釋得清。
就在這時,她突然感到腦後那股呼吸似乎靠得離自己更近了,像是有人就湊在她耳邊衝自己吹氣。
“姑娘,冒犯了。”慕廣溫聲道,許梓棠聽見他低下頭的聲音,似乎是正在朝自己靠近。
許梓棠頓時感到右耳有些麻癢,又熱又癢,耳邊的發梢也連帶著沾上幾分溫熱的氣息,她瞬間感到臉頰有些發燙。此時若是換做其他的場景,又或者是換成另一個陌生的人,她一定立馬跳將開,說不定還會再啐那人一下,可如今情況特殊,她隻能逼自己忍著。
“噓。”他輕緩道,聲音仿若有磁性,“先別動。”許梓棠隱隱覺得慕廣的目光似乎在她發間逡巡。
再多一秒,她在心中悄聲道,再多一秒,我就立馬把他踹開。
然而,也不知是何緣故,一秒又一秒過去,她卻愣是一直沒動彈,全身僵硬,隻覺得度秒如年。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慕廣在他身後吸了一口氣,聲音有些模糊道:“可以了。”
許梓棠立馬向前移動幾步,接著回過頭,看見慕廣口中正叼著一根發簪,正是自己先前用來盤頭發的的那根。發簪尖的一頭極細,她瞬間明白了,慕廣是想用這根發簪做工具開鎖。
“好了,”慕廣道,“現在可以把手舉起來了。”
許梓棠暗暗瞅了瞅他的臉色,卻隻看見他的雙眸無比平靜,仿佛沉著一塊冰。她暗暗有些不快,但還是舉起手。
“幫我把發簪放在我的右手上。”慕廣嘴裏咬著發簪,含混地說。
觸碰到他的手時,許梓棠禁不住一個哆嗦。慕廣的手看起來修長、骨節分明,但她雖隻是短短接觸了一秒,也可以感覺到其溫度極低,如同冰塊一般冷,壓根不似常人應該有的溫度。
她帶著驚詫地抬頭瞟了他一眼,卻隻見他神情專注,目光冷靜地用手指拈著發簪,動作輕巧而又準確地探進她手上手銬的鎖孔內。雖說隔著厚厚的金屬,但許梓棠卻也仿若能感到那一根細小的發簪正精準穿梭於鎖銬內的各個細微機關之間。
“大概需要多久?”許梓棠問道。
“莫急。”他從容地說,他雖說生著病,手卻極穩。
許梓棠繼續保持著半舉著手臂的動作,過了約莫十來分鍾,突然聽聞“吧嗒”一聲——
“成了。”慕廣微笑道。
許梓棠眼中一喜,隻見捆著自己右手的鐵環應聲鬆開。
竟是成功了!
她嚐試著伸展了一下手掌,接著亟不可待道:“腳銬你也能這樣解開?”
“不錯。”他半開玩笑道:“不過腳銬還得由你自己解,不然僅憑我的手可夠不到。”
“你能教我?”許梓棠急切地問。
“能。”慕廣緩緩點頭。
“我學會了,就能像你剛才那般,很快地就解開?”
“是。”他又點了點頭。
“我有些不懂。”許梓棠狐疑道,“你開鎖這般快,為何之前一直逃不掉?”
“主要是因為工具,”他低咳一聲,虛虛道,“之前我沒有發簪,便隻能摳下木板上的鐵釘,又或者用幹草編製成針的形狀。但即便如此,鐵釘長度有限,幹草硬度不足,隻要稍有不慎,便會出現差錯、從頭開始。”
“原來如此,”許梓棠道,“那你就不怕我自己解開鎖鏈後,直接丟下你,單獨逃跑?”
“這又何須擔心?”他淡定地笑了,“若是姑娘如此狠心,那我也隻好失聲哭嚎,引來土匪們為我抱不平了。”
許梓棠聽了這話,仔細地想了想,確實是這個理。他們倆如今被關在同一間車廂,就好比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逃不脫,於是道:“好,你放心,我不會單獨走。”
“我從未擔心。”他說道,聲音輕悠,棕色的眸子深深地凝視著許梓棠的臉,仿佛自帶萬般柔情。許梓棠被他突如其來這麽一盯,隻覺得心裏起了雞皮疙瘩,但同時也感到了有些不好意思。
可下一瞬,他眼神卻驀地一閃,方才光彩瞬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豹子般的冷靜以及警覺。
“姑娘,把手銬重新扣上。”他聲音低低道。
“什麽?”許梓棠一驚。
“動作快些,”他道,“有人來了。”
幾乎是在這話說完的下一秒,車廂內突然被一陣陽光湧入,許梓棠轉頭一看,頓時冷汗直冒——
是格裏韃正站在車廂外,雙手抱胸,此時,他正用一種狐疑、警惕的目光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