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四伏
“晏安？”下意識摸了摸一旁的位置——早已沒了溫度，看來走了有一時了，笙清扶著額頭按耐下情緒。
鐵匠鋪，晏安第一次看到一把鐵錘也能錘下生花，看著師父在火花下呈現出來的景象她目光灼灼帶點小孩子的起哄心理：“師父，你不是說要教鑄劍之術嗎？這堪比繡房的工藝品，我——還是算了吧。”
劉明花白的頭發像他的人一樣剛毅不願屈服，即使是風在他麵前也得繞道而行。鐵骨錚錚魁梧黧黑，大義淩然的臉上沒有歲月的痕跡。漆黑豆大的眼珠直溜溜地瞪視晏安，孔武有力的臂膀筋脈貫通到了手背，拿著錘子的手隨著他的動作本能的收緊，霸氣側漏直衝霄漢的聲音嚇的人恐怕得退避三舍不可：“有問題？”
晏安聽天由命：“我其實隻是仰慕師父粗中有細、心靈手巧，簡直就是良工巧匠堪比鬼斧神工令人歎惋。不像某些才短氣粗的……”
劉明根本不吃她那一套：“說夠了就歇歇，這裏不備茶水。”晏安嘴上功夫體現了，也該幹正事了。
鐵匠鋪比不得其他鋪子，說白了就是個破屋，屋子正中放著大火爐冬天也長久不息，爐邊架一個風箱風箱一拉，風進火爐，爐膛內火苗直竄。打鐵稱為人生三苦之一，日夜忍受炎熱，猶入地獄，打的是一層不變的鐵，鑄的是百煉成鋼的人魂。兵器農具是凡人所用之物，縱是如此也得反複錘煉，一手拿鉗一手掄錘一招一式不得有虛。
晏安看得出來師父不是個簡單的人，鐵匠鋪上掛著的不是犁耙鋤鎬而是一些沒有劍柄的劍刃，盡管明珠蒙塵也不難看出它的內質，細看就能發現劍身長久下來沒有侵蝕的痕跡，劍脊筆直雙刃對稱，刀口沒有一點崩口就連隨處可見的塵灰都不敢侵染，閃著深深寒光。白色形似霧氣縈繞這劍身，那不是一般的靈氣……是劍氣，至純的劍氣可以生出劍靈，魔刃是意念鑄成磨練的單純就是意誌說白了不是技術活，那些有技術活的是魔界元老級人物下成立的一些派別弟子。晏安本來就是個混吃等死的，用權威和武力說話自然也就不屑於浪費時間閑情雅致去學習如何打鐵這……高尚的技術。塔月影倒是擅長這個，她就給她送過幾把打鑄的魔劍一直也放在書房和其他地方，自己打理慣了現在想起倒是可惜了——也不知道塔月影有沒有空照料一下。
明明師父不像是個修行之人，不對吧——師父一定有所隱藏。
“師父，這……又壞了。”晏安看著逐漸偏離掌控的鐵片心急如焚，恨不得把手捶爛可她是個耐心堪比頑石的……“啥玩意兒！天方夜譚不是？給老子——”
一旁的師父放下工具悄無聲息不易察覺地注視著自己都要走火入魔的弟子：“徒兒。”
“幹嘛師父？”換上笑臉好像剛剛氣急敗壞的是另一個人。
“……”劉明眼神轉驚為憂，“手……”
晏安全然不知，一眼淡然轉向自己的手不知何時代替鐵錘扶在滾燙通紅的鐵片上：“靠靠靠……我艸！”及時收手，手裏已是血肉模糊焦黑一片，疼痛如約而至。一滴涼水滴在手心，沁人心脾。即使這水是比不過汪洋但也是沙漠至關重要的一滴。
濕潤的帕子在一雙皸裂的手下竟然是冰涼的，劉明怒氣一反常態地高：“就知道愣著，等誰來幫你！要不你幹脆娶個賢妻給你處理內務得了。”說歸說，劉明眼裏的擔憂都快化為實物了。
晏安另一隻手閑著抓耳撓腮，心生愧疚：“徒兒知錯了，下次不敢了。”
“燒傷得有點嚴重，這皮都要脫落了你……真是！”劉明越說越氣，他怕這孩子不認真聽下次還要再犯，可說到最後自己心裏更是不忍，心疼這女娃好好的一雙手……
“師父。”
“……有事就說，有屁快放……”
晏安瞟了一眼故作嚴肅眼裏閃著晶瑩口是心非的師父：“這個很快會好的……一個多月就好了。”偷偷觀察他的臉色——時間應該足夠了吧？
劉明把帕子扔在水盆裏，暗紅在水裏渲染了一大片，帕子變得暗黃，依舊皺著眉頭不經意地用盡自己的力氣眨了眨眼：“待會兒先別回去了，去你師娘那兒……”
“師娘？”
“去就是了！要學就看著點。”劉明有時都懷疑這手是不是她自己的了，看樣子倒像是他的手燙到的可能性比較大。
晏安心裏酸楚地有點開心，這是她偷來的竊喜：“哦，知道了。”
空遙嶺，梧桐樹下逢樂正有閑心教著炎下棋：“怎麽想起學這個了？”
“主人不是喜歡嗎？她和你說的上幾句話我倒是個外人一樣。”
逢樂無話可說了——都這麽久了，這玩意兒還是不放過他。況且這事也不怪他呀，還不是晏安奈何不了炎這孩子才單獨跟他交代一番，這下好了倒成他的不是了。真是裏外都不是人。
還是快點把這個祖宗打發了，他還不容易有個假，老了經不住折騰了：“你那位不跟著你了？”
炎棋藝和他的絕世容顏成反比，很快敗下陣來：“他？關小爺何事，他找誰也和我沒關係。他當時就是怕主人看不起他才找的小爺，當小爺是啥了？小爺也是看他可憐才收的他，招蜂引蝶的給誰看？”
逢樂勉強在這思緒跳動的話裏聽出了個所以然來：“和誰？”
“一個男妖，我可沒空去了解。”說著沒空，其實逢樂都可以猜到這位不知私下去打探了多少次了。
逢樂若有所思：“真該讓晏安知道這事才好……”
“神經病啊？你是不是和曜邢是一夥的？”炎撩了撩青藍色衣袍快要曳地的衣擺，視線不知落入了哪裏又看到了什麽，“其實不知道她知道了會不會回來。怕她不要我了，現在至少有個寄托。”銀白似雪的發絲束縛在寶藍色發帶上，發帶飄然帶著心緒四散，綠色眼瞳仿若森林深處的未知引人著迷。濃密睫毛泛著淡青色的瑩光，傲嬌上揚，眉心的雲紋和晏安如出一轍，銀冠上鑲著璀璨寶石，手腕護腕也鑲著同樣不顯俗氣的寶石，都是精心挑選過的。逢樂沒有跟他說這是晏安送來的，但他隱約察覺出炎對這些飾品的惜若珍寶。明明晏安送了很多搭配好的不同款式，炎獨獨喜歡青衣和銀質的發館。
逢樂悄然收好棋子：“每次他和我談的都是你，她不喜表達，你呢？不惜表達。還不是你和笙清不對付……”
“哦，那就該陪他了！他還起過歹心毒害主人，現在倒裝起深情來了。”炎掰開掉落在地的枯枝，幽怨得像身在閨閣的怨婦，“你不是要給她傳信嗎？現在我說你寫。”
逢樂一彈指眼前浮現一筆一紙，“我就是個工具，一個拿我擋婚事，一個想一出是一出讓我寫信。說吧，寫什麽？”炎定睛看白紙唯恐看不出一個洞來，思念久了從哪裏入筆就成了問題。
身後站了個人他都沒有在意，炎突然抬頭：“就說她的蛇被欺負了，打不過需要援兵，還得說你也打不過。其他的，你文筆好自己編。”
逢樂依言動筆，良心未泯眨眼示意炎注意身後，明顯自己唱了個獨角戲——炎監視的眼神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的筆尖，生怕他不按自己的意思去寫。
“來了就坐著，擋著本爺的光了。”看來也不用提醒了，炎心裏是有數的。那人一直沒說一言直到坐下也是如此，但他的視線一直放在炎的身上。炎覺得煩了，一手撐著腦袋防止自己的餘光也會看到那個人。
“好了，你還看不？”逢樂收起筆把紙鋪開。
炎一字一句的看著，點了點頭：“就這樣吧。對了！待會兒和我一起去準備接風宴，你做飯比較好吃。”
逢樂彎腰下禮：“受寵若驚，能得大爺的器重。”
“好了？”一旁被晾了半天的人終於不耐煩的開口了。逢樂轉身水中煮鹽不著痕跡地拂袖而去。
炎發覺到了異動，收手避開不必要的觸碰語氣涼薄：“夠了？玩夠了是吧。”
“我有沒有你會不知？”曜邢麵無表情地盯著他，讓炎心裏加速發酵出不滿。
“那就是沒有了唄。”炎起身就要走，一個拉力讓他來不及反應坐到了一雙腿上，“前事不咎，我已無話可說……”
雙手被縛住，炎隻得認命，剛剛他有句話沒有說錯——他確實打不過。曜邢怕把他弄疼了鬆了鬆手上的力度，語氣是別人消受不起的柔和：“別鬧了好嗎？到底怎麽了？”
“裝，繼續裝。”迄今為止也就炎對他這樣說話不會招來任何不悅，他都甘之如飴，顯然炎是看不出來的。
曜邢拍著他的背脊，另一隻手還是抓著他的手腕，每次炎都會故意避開他不給他機會說話：“還是你說？”
“行。你就說這段時間常常攬著那個男妖——做了什麽有意思的事？別說他腿腳不便啥的，難不成就缺你一個？”
曜邢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不是因為事情被撞破的煩悶而是——“是不是……看錯了，媳婦兒？我最近連別的的衣角我都不曾碰。”
“我是你的誰，我會看錯？”炎氣不打一處地動了動手指碰到了虎口處有一道不大不小的疤痕，心猿意馬表麵上還得裝矜持。
“一起去看。”曜邢確實想見識這個影響他婚姻生活和諧的因素，竟然不讓他好過還……讓他獨守空房一個多月。
炎也想知道事實：“你……放手再說。”如果真是錯怪了，就裝傻充愣總之不能承認自己有錯。
京城四年如一日的熱鬧著，不入此景也不知道這些人為何總能有那麽多的新奇玩意。京城九王府卻是多年化不開的寒冰，凡事路過的無不是匆匆而過或直接繞道而行，九王爺名聲在外可止嬰啼。
阜羽端著藥，看自家王爺正在修整奏章、分析賬目。輕叩門框：“王爺該吃藥了。”
“放桌上，慢著。”叫停了阜羽，南宮翎低頭對著賬目，“衛珣諳的事知道了？”
“已經讓人去查了。”阜羽想起一事來，“王爺，要讓清欲進來一敘嗎？”
南宮翎披落散發，帶著琉璃鏡，其實這帶不帶都不影響：“恐怕和她有關。那個伏脩不也沒事嗎？還收複妖獸呢——自編自演，也就隻有他了。”
“不死有後福，他現在受了不少恩賜。可他卻沒有來找王爺麻煩了，屬下擔心。”南宮翎喝了口藥湯。
“顯然他已經沒什麽用了。”南宮翎之前沒有同朝臣去參衛珣諳一本，現在風向有變也觸及不到他的利益，“他們喜歡狗咬狗，那我們免費看唱戲應該不難。”
“王爺所言極是。”
“去查查之前那個器械師的那個門派最近的經手人是誰，能派點眼線更好。如果之前暗樁查的消息無誤的話，他們確實該被整治一番了。”南宮翎手裏浮現一個金質刻著特殊紋路的掛穗牌子扔到阜羽手裏，“這事交由清欲。”
“遵命。”
南宮翎很好掩飾欲望，放好賬目冊：“又要見麵了，希望不會讓本王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