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鹽州之戰（五）
拓跋雄的突然殺出，使得毫無防備的唐軍後方瞬間裂開了一個豁口！並且隨著傷亡的不斷增加，這個豁口也在不斷地變大。此時此刻，就連段白城都沒有料到，仗打著打著，自己的屁股竟然會被狠狠踹上一腳！
但是沒關係，敵人援兵的數量未必超過己軍。隻要冷靜下來，重新調兵遣將，那就一定可以控製住局勢！想到這兒，段白城立刻穩住心神，隨即帶著親衛轉身登上了巢車，欲以高瞻遠矚之姿俯視整個戰場，進而有效地組織軍隊抵禦。
想法很好，意識也很好。可就在他揮動旗幟、準備下令反攻的時候，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原本晴空萬裏的天際，忽然間狂風怒起！大片大片的烏雲粗暴地將太陽拖到了自己的身後，隨後鼓起腮幫子，麵目猙獰的將陣陣寒意送向了大地！不過片刻功夫，大雨便已傾盆而下！很快就將整個鹽州城的戰火全數澆滅！
“段首領！段首領！”巢車之上，左右親衛見段白城像是突然傻了一樣、呆呆地站在原地，頓時都急了。當下也顧不得什麽上下尊卑了，一邊拽著他往巢車下走，一邊大聲說道，“段首領，這雨太大了！咱們還是到下麵去吧！您……”
“滾開！滾開！！”
段白城最開始還沒有怎麽抗拒，但當天邊突然閃過了一道驚雷後，他才猛地打了個哆嗦！隨即一把推開了左右親衛，拔劍怒指蒼天，悲憤大吼道：
“賊老天！！我段白城活了幾十年，何曾輕待於汝？！！歲歲供奉，朝朝敬拜，汝就是這麽回報我的嗎？！！我……你……我……啊啊啊啊啊！！！”
到了現在，段白城已經徹底絕望了。他心裏很清楚，在這狂風暴雨之中，一切的指揮與將令都失效了。畢竟那幾萬洪州兵不是他自己帶出來的，哪能在任何情況下都堅定不移地守在他的身邊呢？洪天寶已經逃走了，洪州兵的戰心也早已散了，現在老天爺又……嗬，敗了，完完全全的敗了啊！
“來啊，聽令……”吼完那一嗓子，段白城的精神狀態明顯萎靡了許多，就連說話聲音也比之前虛了不少，“召集齊咱們赤焱川的兄弟，命李襄將軍殿後，從西南方向徐徐撤出戰場……若沿途遇見敵人，不許戀戰；遇見洪州兵，不許停下搭救。膽敢違令者，立斬。”
“……是，屬下這就去傳令！”
本就士氣不振的洪州兵在失去了段白城這個指揮後，更如一盤散沙，很快就被拓跋雄和霍幽二人聯手給殺得節節敗退、抱頭鼠竄。而正於鹽州城中浴血奮戰的仲天鷹也明顯察覺到了敵人攻勢上的疲軟，經驗老道的他立刻由此判斷出——必是自家的援兵趕到了！
太好了，太好了！援兵來了，一切就都有希望了！望著眼前已經有些不敢再上前的唐軍，仲天鷹欣慰的笑了。
不過有一說一，對拓跋雄來援的速度，他還是非常吃驚的。但馬上，他就從驚訝中反應了過來。當即抖擻精神，高舉兵刃，對著身旁僅存的百餘名將士們大聲吼道：
“全軍聽令！全軍聽令！！！明決公的援兵來了！所有人，放棄固守，隨本將軍殺出城去！和明決公裏應外合、全殲敵軍！殺啊！！！！”
“殺！！！”
眾人聞言，士氣頓時大振！立刻跟在仲天鷹的身後，嗷叫著向城外衝殺了出去！此時，段白城率軍離開的消息已經不脛而走，所有唐軍將士們這才憤怒的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成為了這場戰爭的棄子。既然如此，那他媽的還打什麽仗？趁早散了得了！
在這一想法的慫恿下，當了好幾年官兵、又做了不少日子叛軍的洪州兵們瞬間一哄而散！其中有向他處奔走逃命的，有倒在屍體之中裝死糊弄的，還有的幹脆兵器一扔、直接跪地請降了。對現在的他們來說，給誰賣命不是賣啊，反正都是爹不疼娘不愛，隻要能活著混口飯吃就行了！
鑒於這些老爺兵們雖然意誌力不咋地，但戰鬥力都還不算太差。且受過專業訓練，怎麽也比無組織無紀律的暴民部隊強。所以拓跋雄與仲天鷹這次倒是難得默契了一回：接受降卒，繳械不殺。
有了這八個字作擔保，那些原本還想著能不能裝死混過去的洪州兵立刻從血泊中站了起來，老老實實的繳械投降。不過多時，戰場之上的喧囂就小了足足四成多，但見拓跋雄率軍所到之處，盡是望風而降者。到最後，就連不少已經逃離了戰場的洪州兵也再度折返了回來，希望能在拓跋雄麾下謀個一席之地，以好繼續為軍旅之途發光發熱。
拓跋雄這邊收降收的不亦樂乎，而仲天鷹那邊呢，卻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在殺散城池周圍的敵人後，仲天鷹從降卒口中得知，段白城已經引著赤焱川的軍隊向西南方向撤去了。且其隨從兵馬還不是太多，撐死千餘人。如果此刻追擊，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能趕上他們！
死守了這麽多天，仲天鷹等將士們的心裏早就已經窩滿了火！現在鹽州戰局基本大定，是時候該去找段白城算算總賬了！重新換了戰馬兵刃，又簡單補給了一下幹糧和水，眾軍便在仲天鷹的率領之下，氣勢洶洶的直奔西南而去！
雖然說是撤退，但赤焱川的唐軍行進速度並不算快。或許在段白城想來，身後有著數萬洪州兵做拖延，敵人是根本無暇顧及自己這邊的。可還沒等他安穩多久，一騎斥候就已匆匆來在了他的身邊。
“報！啟稟段首領，有一支敵人的騎兵部隊追上來了！速度極快，且大雨籠罩之下，無法估量其具體人數！負責殿後的李首領特派小的來問，是否接戰？！”
“什麽？這就追上來了？！”段白城聞言，心中一驚。愣了足足好一會兒後，才急忙說道，“回去傳令，準李將軍率其本部兵馬迎戰！但其餘各部不許停留，全軍向前急行軍！那很有可能是敵人的先鋒部隊，其後恐有大軍接應！一旦咱們在此停留過久，將有深陷萬劫不複的風險！”
“還有！告訴李襄，她的任務是為大軍撤退爭取時間！一旦我軍安全撤離，她也必須撤離！不許戀戰！不許戀戰！！不許戀戰！！！把這四個字重複三遍帶給她！聽懂了嗎？！”
“遵命！”
段白城相信李襄的本事，相信這位小七妹可以為大軍爭取到足夠的時間、並在最後平安撤退。但他絕對不會想到，自己的命令和囑托終究還是沒有送到李襄的手中，因為就在他和斥候說話的那一小會兒功夫間，仲天鷹已經開始對李襄所部發起猛攻了。
大雨瓢潑，卻澆不滅契丹兒郎們心中的熊熊烈火。在仲天鷹的率領之下，僅僅一個齊衝，李襄手下的軍卒就已被殺垮了大半！亂軍之中，隻見仲天鷹本人一馬當先，手中長刀如幻影般鬼神莫測！每一次衝鋒、每一次揮砍，都必定帶走一條乃至數條性命！而拜那次襲營所賜，現在的唐軍隻要看見仲天鷹，小腿肚就忍不住顫顫發抖。所以不稍片刻，唐軍便已被殺的鬼哭狼嚎、丟盔棄甲！
“賊將休狂！看姑奶奶來擒你！！”
廝殺正酣之際，一道嬌喝突然闖進了仲天鷹的耳中！下一瞬，一股子寒冷的殺意就已湧上了他的心頭。多年的征戰經驗使得仲天鷹不敢怠慢，連忙欠身一閃。說時遲那時快，一支鋒利的狼牙利箭就已擦著他的頭頂，“嗖”的飛了過去！
好箭術！伏在馬背上的仲天鷹暗暗讚歎了一聲，再拿眼望去，卻見是一員英姿颯爽的女將，正挽著空弓、滿臉錯愕的望著自己。顯然，後者也沒有想到，仲天鷹的反應竟能如此恐怖！本該必中的一箭，卻硬是讓他給躲過去了！
大致打量了一番那女將的容貌，仲天鷹心中便已明了了。早就聽聞，唐軍之中有一女將，乃為赤焱川七結義之小妹，姓李名襄，極善騎射，看來便是此人無疑了。思索定罷，他不禁起了與之一爭高下之意。當即掛好長刀，先是在馬上對著遠處的李襄遙遙一禮，然後才解下寶弓，緩緩催動起了自己的胯下坐騎。
想與我比騎射嗎？哼哼，找死！李襄也看出了仲天鷹的意圖，當下也同樣隻身一人驅馬而出。雙騎相隔甚遠，又有昏暗雨幕阻礙，但馬上的兩雙眼睛卻早已鎖定死了彼此。二人就這麽對峙著，直到一處小土坡邊上時，雙方視野暫時受阻，仲天鷹便特意放慢了馬速。在心底算著李襄應向前先行了十步左右後，他才猛地策馬躍上了山坡！同時，手中寶弓驟然大開，一箭直奔李襄後頸而去！
“來得好！！”
聽得身後流星趕月，李襄絲毫不慌。喊了聲“來得好”，身子就極為柔軟的迅速向後一仰！隻以雙腿緊夾馬腹、維持身形。有驚無險的避開了仲天鷹這一箭後，她又從下往上順勢拉開勁弓，狠狠回贈了仲天鷹一箭！
仲天鷹也曾自詡箭術天下無雙，但在今天，這個叫作李襄的巾幗女將，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刷新了他的認知。揮弓打落了李襄射出的這支箭後，雙方又你來我往的鬥了十幾個回合，直到兩人箭壺盡空，他們才緩緩勒住坐騎，遙相對視著彼此。
“哈哈哈哈……”
仲天鷹率先大笑出聲，一直緊繃著神經的李襄這時也忍不住了，緊跟著仰天大笑了起來。笑罷多時，李襄才對著眼前這個男人晃了晃手上的空弓，滿意的說道：
“不錯啊，本來以為你就是個會使陰招的卑鄙小人，但現在看來，卻是我想錯了。嗯，今番鬥得痛快，姑奶奶高興的很！隻是我有點想不明白，憑你這身本事，為什麽要屈身於那小小的拓跋雄麾下呢？不如來我大唐吧，我保你日後升官加爵、榮華富貴！如何？”
“嗬嗬，李將軍好大的魄力啊。當著我的麵挖我的人，未免也太不客氣了吧？”
不等仲天鷹回答，一道滿含調侃的陌生笑聲就已從後方悠然傳了過來。李襄連忙循聲望去，這才驚訝地發現：不知何時，自己部下的兵馬已經全軍覆沒了。而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敵人給團團包圍了起來。
“你是……拓跋雄？”望著那個緩緩打馬而出、如眾星捧月一般的男人，李襄咬了咬牙，有些艱難地問道。
“正是，”拓跋雄微微頷首，看向李襄的目光之中，忽然多了一絲興致，“至於你……赤焱川七結義的小七妹、李襄將軍是吧？久仰久仰。哎呀，真不好意，看樣子，這場仗好像是我們贏了。而你的那位結義大哥段白城，貌似也不打算管你了。怎麽樣啊小姑娘，服了沒？服了的話，就別再做沒意義的抵抗了，快快下馬投降吧。”
“你做夢！與其降你這卑鄙賊子，我……我寧願以死殉國！！”
自知已無法突圍的李襄不甘受辱，下意識地就想去摸佩劍。卻不料本應無箭的仲天鷹突然像是變戲法般的摸出了一支羽箭來！下一瞬，隻聽得一聲“著”！一朵妖豔的血花就已從李襄坐騎的腦袋上猛然綻放！直接就將李襄整個人給重重的掀翻在了地上！
“看在你和我鬥了那麽多回合的份上，我今天無償給你上一課，”緩緩放下寶弓，仲天鷹居高臨下的對滿臉震驚的李襄說道，“一個優秀的神射手，任何時候，都不能讓對手知道自己的底牌還有多少。所謂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此乃決勝之道也！小姑娘，你要學的，還有很多呢。”
“左右，還不把她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