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喋血眉龍澗（下）
這一下子可著實把辛媛給嚇得不輕，當場就扯著嗓子失聲尖叫了起來。而從後麵“偷襲”她的那個人呢，也是被驚得手勁兒一鬆，便讓辛媛趁機掙脫了出去。正當後者慌裏慌張的想要跑去找別人求救時，那個神秘人突然開口說話了：
“姐，你喊個啥？可把俺嚇壞了。”
聽到這個熟悉無比的稱呼，辛媛頓時愣在了原地。足足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頗有些遲疑地慢慢轉過身來，並開始借著微弱的月光仔細辨識起了來人。當她發現“偷襲”自己的不是別人、正是鄰居家的獵戶馬三後，辛媛那高懸著的心肝兒這才猛地落了地。緊接著，她便又惱火的抬起手來重重打了馬三幾拳，邊打還邊罵道：
“好你個沒良心的馬三！盡耍些渾招兒來唬人！大晚上的，裝什麽鬼怪？還我嚇你呢，你先嚇死我了知不知道？！”
“嘿嘿……俺錯了，俺錯了，俺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那被喚作馬三的粗獷男人顯然是沒想到辛媛會有這麽大的反應，但他還是憨憨的主動認了錯，“不過，姐啊，咱們也不是第一次玩這種把戲了，每回你都輕輕鬆鬆的識破了我。怎麽這次……感覺有點不太一樣了？”
麵對馬三的疑惑，辛媛心中一緊，目光竟是下意識地躲閃了起來。也難怪她會如此失態，要知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現在的她已經算是站在國家和朝廷的對立麵了。風口浪尖之上，縱是勇武男子亦會忐忑難安，更別說她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鄉野婦人了。
但好在，辛媛雖然心慌，卻還不蠢。既然言多必失，那不如直接閉嘴。於是，她立刻含糊其辭地匆匆應付了幾句，隨後，也不管馬三信與不信，她便已低著頭、徑直閃進了屋內，“啪”的一聲緊鎖了木門。隻留下了馬三一人，在清涼的晚風之中不斷淩亂。
辛媛古怪的言行舉止讓馬三更加困惑了。正當他琢磨著是就此回家睡大覺，還是再去敲敲門、碰碰運氣時，一陣尖銳刺耳的調笑聲突然毫無征兆的從其身後響了起來：
“喲嗬嗬嗬！三哥啊，辛媛嫂子今晚沒給你開門啊？該不會是你做了什麽惡事，惹得嫂子不開心了吧？”
馬三扭頭望去，卻見是村裏挑擔賣果子的張大牙，正歪著身子依在扁擔旁，一邊搖著扇，一邊衝他齜著兩顆斜醜斜醜的大門牙。往日裏，這張大牙與馬三尚有幾分交情，所以後者也不見外，當著張大牙的麵就滿臉不痛快的埋怨了起來：“嘿，今日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就感覺俺姐心裏有事兒一樣。哎大牙子，瞧你笑得那賤樣，難不成……你知道什麽內情？”
“內情？哈哈哈哈，怕不是新來的那個將軍看上辛媛嫂子了吧！”
“什麽？新來的將軍？”馬三一聽，急忙追問道，“你等等，嘶……哪個新來的將軍？跑到咱們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做什麽？”
“你不知道？”這下可換到張大牙驚訝不已了，“今天在咱們村兒都傳遍了啊，說是——哦對對對，你一整天都在外麵打獵，臨晚了才回來。哎呀……三哥啊，這個事兒吧，兄弟我也隻是去湊了個熱鬧，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實話……”
“媽的，你倒是說啊！”見張大牙這婆婆媽媽的欠揍模樣，馬三頓時氣得不打一處來，“到底是哪來的將軍？來這兒做什麽？你又憑什麽說他看上俺姐了？快點快點，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嘿，你看，你急什麽嘛！我又不是不說。嗯……這好像就是今兒下午的事情，那白老頭……”
緊接著，張大牙就把自己所看到的、以及聽到的各個版本傳聞簡單總結了一下，包括仲青雲很有可能是某個朝廷犯人的子嗣（他並不知道仲青雲就是仲天鷹的兒子），全部告知給了馬三。聽完張大牙所說後，馬三歪著腦袋想了好半天，才滿滿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
“哈，俺當是什麽呢，不就是一個庇護逃犯之子的……呃，另一個逃犯嘛！俺姐是個明白人，她絕不會跟那種人好的！行了行了，這下俺就放心了，估計俺姐就是累著了，等到了明天，一切自然都會好的！”
“明天？哈哈哈，大傻子，明天你能不能再瞧著辛媛嫂子還說不準呢！”那張大牙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我可是留了個心眼，瞧見那白老頭偷偷地去準備驢車了。哎，真是奇怪哈，一個人高馬大的將軍，騎馬離開不就行了嗎？何必再乘車呢？所以你猜猜，那車……會是給誰準備的？”
聽到這兒，馬三的臉色終於變了。良久良久，他才有些艱難地反問道：“你的意思是……俺姐真打算跟那逃犯一起遠走高飛？”
“八九不離十吧，”張大牙聳了聳肩，一臉慵懶的說道，“人家好歹也是朝廷的將軍，至於咱們朝廷嘛……你是知道的，隻要不是天大的罪，那就不是罪。花點錢，找找關係，殺人魔頭第二天也能變成正直君子。說不定那個逃犯，過不了多久又是光鮮的將軍了呢？屆時，辛媛嫂子可就搖身一變、成了天邊的鳳凰了啊。哈哈哈哈！”
大笑數聲，張大牙就滿意的挑著擔子走了，隻留下了馬三一人，臉色鐵青的杵在原地。其實說穿了，前者隻是比較享受調侃他人的樂趣罷了，可他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為他的這一番調侃，恰恰喚醒了馬三心中最為邪惡的那個角落。
什麽狗屁朝廷將軍！一個逃竄的反賊罷了，也敢和老子搶女人？！馬三在心底憤怒的大罵著，可罵來罵去，他的臉色還是蒼白如舊。盡管不願意承認，但他很清楚，張大牙的話是有一定道理的。別看人家現在是個逃犯，但保不齊明天又清白了呢？朝廷啊……本來就這麽陰暗惡心。真要如此，自己一介草民，又能拿什麽去和人家鬥呢？不是白白找死嘛！
不，等等，假如……假如自己搶先一步，去外麵引官軍來捉拿此人呢？那是不是……自己就成了一個為國除害的大功臣？
可行，貌似可行啊！而且最近的官府離這兒並不算太遠，馬三又是方圓數十裏唯一的獵戶，對周邊上山下山的道路極為熟悉，即便是黑夜，也絲毫不會影響到他的速度。如果現在就出發、且一切順利的話，那麽最快明日清晨，他就能帶著官兵殺將回來！
晚風徐徐吹過，皎潔的月光之下，是馬三猙獰無比的笑容。回頭深深地望了一眼辛媛的住處，後者終於狠下了心來，頭也不回的徑直朝著山外走去。
時間不多了。對每個人來講，都不多了。
……
應該說，馬三的運氣還是相當不錯的。剛出了眉龍澗地界，沒走幾步，就迎麵撞上了同樣風塵仆仆、挑燈夜行的窮奇軍。
這下好了，孟吉正愁著天色已晚、追擊進度即將陷入瓶頸呢，老天爺就非常及時的送來了一個看似是本地人的傻老粗。那……天公作美，老子可就不客氣了！急於完成任務的孟吉立刻下令，讓左右直接衝上前去拿下了馬三！然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頓。直把後者揍了個鼻青眼腫、連連哀嚎，幾名士兵才意猶未盡的收住了拳頭，粗暴地將他架到了孟吉馬前。
平白無故的挨了頓打，馬三委屈的都要哭出來了。但當他瞧清楚這夥人竟然都是官軍後，剛燃起來的火氣又瞬間熄滅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極端的畏懼與恐慌，以及滿是卑微的磕頭求饒：
“將軍！將軍！饒命啊！小人……小人隻是山裏的一個獵戶，不是什麽歹人啊！俺、俺俺……哦對了！對了對了！小人正是有事要去報官的！今日，俺們村子裏來了個逃犯，還帶著個孩子，就……”
“等等！你說什麽？！”聽到這話，孟吉虎目一瞪，急忙打斷了馬三的話，“一個逃犯？還帶著一個孩子？你可知道那人生的何等模樣？！”
“這……”
馬三有點傻眼了，心說我都是聽張大牙那小子講的，哪裏真去親眼見過了？！但看眼前這位將軍的架勢與態度，若是回答“不知道”，那自己的小命可也就難保了。於是，在強烈的求生欲望下，馬三隻能硬著頭皮隨便扯了幾句。
也許是因為緊張，馬三的嘴巴頓時像失去了控製一樣，磕磕巴巴的連一句完整的人話都說不明白。眼看著周圍這些軍老爺們的臉色越來越不耐煩，慌亂之下，馬三雙腿突然猛地一哆嗦！竟是當眾被嚇得尿了褲子！
“媽的，還是個爺們呢，慫貨！”孟吉神色鄙夷的揮了揮手，示意押著馬三的士兵將其往後拖一拖，以免讓那一身騷味兒再熏著自己。不過如此一來，孟吉心中的顧慮倒是打消了幾分。因為在他看來，像這種能被嚇得尿褲子的軟蛋是不會說謊的，特別是在刀尖已經頂到他心口的情況下，他更沒有膽子來騙自己！所以……餘虎，以及那個仲家餘孽，十有八九就是藏在這眉龍澗之中了。
再退一步來講，就算撲了個空，或者是找錯人了，那也可以讓兄弟們在村裏歇息一夜。不管怎樣，有個能夠遮風擋雨的破草屋，都比睡在荒郊野嶺來得強啊！出於這一層考慮，孟吉決定暫時相信馬三的話，並當場任用其為向導，領著一眾人馬朝那個隱世的小村莊疾馳而去。
等孟吉一眾在馬三的引領下、終於來到了村子外圍時，整個村莊都已經沉睡在了黑夜之中，早已沒了白天的熱鬧。事出緊急，孟吉等人也不敢有所滯疑，當下連口氣都沒歇，就押著馬三向那白老頭的住所悄聲行去。
屋中無燈，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但這點小問題根本難不住身手不凡的孟吉。可就在他準備向身邊的弟兄們簡單露上一手時，一道刺眼的火光，突然猛地闖進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什麽人？！鬼鬼祟祟的，想要……嗚哇！！！”
話音未落，一個受了驚的窮奇軍士兵就已下意識地拔刀砍了過去！僅一刀、便生生結果了那人的性命！
馬三朝那火光處瞥了一眼，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此時此刻，倒在地上的不是別人，正是村中難得的好人——白老頭！但見其神色痛苦的蜷縮在血泊之中，早已沒了聲息，馬三隻覺得自己心頭像是被什麽東西給狠狠撞了一下似的，腳底一個踉蹌，當場就摔倒在地、痛哭流涕了起來。
從始至終，他都隻是想保住自己的女人而已，可從沒想過會害死其他人啊！
孟吉也有點生氣，當然，不是為殺個普通老百姓而生氣，而是氣那個下手的士兵太過敏感。本來應該暗中進行、悄然無聲的差事，你倒好，非把動靜給搞大了才罷休！簡直晦氣！
孟吉深知，那餘虎可不是頭一天混軍隊了，哪怕是半夜睡覺，人家都會睜著一隻眼睛！更別說逃亡的時候了！現在好了，冷不丁的惹出這一下來，肯定已經驚動了後者！沒辦法，望著不遠處、因為這裏的動靜而逐漸亮起燈來的屋舍，孟吉心頭一橫，當即猛地抽出兵刃、低聲吼道：
“管不了那麽多了！全體聽令！點火進屋，搜查逃犯！倘若搜查不見蹤影，就立刻將搜查範圍升至全村！有敢不配合或阻撓者，殺無赦！！”
“遵命！”
得了孟吉命令的窮奇軍士兵們瞬間分作兩隊。一隊點起火把，氣勢洶洶的自前門衝進屋中尋人；另一對則迅速朝著屋後繞去，以防餘虎從後麵遁走。但就是如此，還是有幾個好事的村民搶先一步、聞聲趕來了。當他們看見倒在地上的白老頭，哭嚎不止的馬三，以及鐵青著臉、沉默不語的孟吉後，紛紛愣在了原地。
“真該死啊……”孟吉無奈地歎了口氣，隨即信手一刀，再度結果了哭得如同淚人般的馬三。歪頭望了望那些尚在巨大震驚之中、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村民們，孟吉終於不再懷有任何顧慮了，腳下一跺，便已挺刀直直的朝著他們殺了過去！
“既然都被你們看到了，那不好意思……全給老子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