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事坦然
她看著他暗淡的眼神,還有擺在床頭櫃上的南瓜吊飾,心底不由自主衍生出了陣陣憐惜。南瓜,她記得母親在世的時候,每年的七月二十七日,都會煎南瓜餅給她吃,她的床頭,一直擺著一個顏色已經掉的差不多的南瓜雕塑。她問過母親為什麽,母親每次都隻摸摸她的頭卻不說話,久而久之,她不問了,卻也慢慢養成了每年吃南瓜餅的習慣。
看到楚君衍床前的南瓜吊飾,突然眼眶發脹,想起了母親在世時的點點滴滴。
廖雪柔不是一個容易心軟的人,悲天憫人也從來不是她的性格特征。她的生活已然舉步維艱,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讓她去悲憫別人的人生。楚君衍,是她在經曆了那樣多事之後除了白清婉第一個從心底產生憐惜的人,她很清楚,這種憐惜,絕不僅源於他同白的血緣,與其說愛屋及烏,倒不如說這是一種本能。她廖雪柔對楚君衍那股莫名其妙的憐惜,源自於骨子裏的本能。
而這種本能源自於何,無人知曉。
沒過多久,西佳便從樓下上來了,後麵跟著其她三個人。西佳隻是呆站在哥哥身側,一言不發。徐楠倒是熱情得很,明明受辱的是她,卻可勁兒向楚君衍噓寒問暖。
“滾開!”楚君衍抬起頭,直視著徐楠,眼神充滿了戾氣與厭惡。徐楠發了一下顫,隨即移開了搭在他肩上的手。徐楠不知自己該喜還是該憂,三年了,這是他第一次同她講話,可話語的內容,卻是那樣的不盡如人意。
楚君衍自然是白清婉的心頭肉,可即便再寵兒子,她還是無法理解兒子為何對這樣一個癡心的姑娘百般刁難羞辱。徐楠認識他三年,從他十七歲一直伴他到二十歲,期間無論她遭受怎樣的冷暴力,都從來不會嬌滴滴地向家裏人告狀,就隻是默默關心著他,照顧著他,如此深情,連白清婉和楚西佳都為之動容,唯獨楚君衍。
徐楠似是流淚了,眼眶泛著紅,卻站在一邊動也不動。趙蘭芬攬住女兒的肩膀話也不講就要離開。最後卻還是要白清婉去當和事老。
“清婉,我家楠楠喜歡君衍,這個我們都知道,我雖起初勸過她,可是這麽多年了,我已經不再反對。而君衍的所作所為……我這個做母親的實在是不願女兒整日被欺辱,我家女兒,條件再不好,也不必如此被人踩在腳底。”終究是愛女心切,世上沒有哪個做母親的是會不心疼自家孩子的,尤其是像現在這樣親眼看著孩子被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就算她同白清婉是知交,她也無法再繼續給她麵子。
“蘭芬,你就算是給我一個麵子,再多留片刻,讓我好好跟小衍說說,好嗎。”
看她委曲求全的樣子,最難受的是廖雪柔,這麽多年了,為了這個兒子,她究竟一個人硬生生吞下了多少苦。
“小衍,楠楠是個好姑娘。”
她輕撫著他的頭,眼神裏盡是慈愛。
這些年來,白清婉對楚君衍有多疼愛,隻有楚西佳最清楚,無論哥哥做出怎樣瘋狂的舉動,母親從來沒有責怪過他,每一次,哥哥能夠從歇斯底裏的狀態平靜下來,皆是源於母親的懷抱與安慰。母親或許不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人,但是從母親對哥哥的關懷中,她看到了世界上最偉大最細膩的愛。
這份愛,楚君衍不是未曾察覺的。
他側過頭,望著站在楚西佳身旁的廖雪柔,眼裏泛著點點星光,似乎還有一些眼淚。
廖雪柔不是傻瓜,白清婉不是傻瓜,這兒所有的人都不是傻瓜。便是這麽一眼,就已經足夠說明一切。這是白清婉第一次從兒子的眼中看到溫柔與妥協。他就那樣一直望著她,一句話也不講。她走到他的身邊,向他綻放出最甜美的微笑,十幾年沒有流過眼淚的楚君衍,就在那一刻掉了眼淚。砸在地板上,滴在所有人的心裏,發出回聲。
她伸出手幫他將眼淚拭去,他反握住她的手。
此時此刻,已經無需贅言。趙蘭芬拉著哭得像個淚人兒的女兒下了樓,沒有人阻攔。
楚西佳在那日廖雪柔來過家裏之後對白清婉說,哥哥今天講話了。白清婉便知,那個能夠讓兒子開口講話的女人,一定不尋常,而今日看著這一幕,她的確百感交集,兒子受了二十年的苦,終於尋得一個他願意朝她打開心門的人。
楚君衍記得,自己四歲那年,父親出了車禍,而葬禮上母親卻沒有像其她人一樣哭泣。他問母親為什麽不哭,母親隻拍拍他的頭說:“小衍。人可以失望,可以沮喪,但是不能懦弱。眼淚除了懦弱之外,什麽都不能代表。”
在楚君衍的記憶中,母親似乎從來沒有哭過,總是一副無堅不摧的鋼鐵人一樣的姿態去麵對生活中的一切。他也不知道自己從何時起自己的人生一直被一個心魔所纏繞所折磨著,他也曾經有過短暫清醒的片刻,他也在最清醒的時分告訴過自己不能再給媽和妹添麻煩了。可是每一次的抓狂,每一次想要自殺的念頭,都根本強烈的讓他抵擋不住。
有好多次他都特別想問白清婉,為什麽他自打記事起就從來都沒有快樂過。
先天性抑鬱症的幾率幾乎等同與正頭彩的幾率,患上此病的人,注定要跟心魔鬥爭一生,最終死於滿腔的怨恨。很多時候,白清婉希望自己可以替兒子痛,替兒子遭罪,世間痛苦之至,是眼睜睜看至愛痛苦卻束手無策。
年齡越大,他的心就越痛苦不堪,討厭,憎惡周圍的一切,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再也感受不到這個世界的善意,將一切周圍人對他的關愛統統扭曲。他討厭徐楠,討厭徐楠的媽媽,討厭活著。
除了死,他別無他求。
隻有死了,他才能得到解脫,媽和妹才能解脫,那樣所有的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然後就遇見了廖雪柔,那是他一見麵就沒有絲毫厭惡之情的人,不止不厭惡,竟然還有些許的喜歡。
他也說不清楚為什麽,可他就是想要靠近她,或者是說得到她的靠近,她有一雙溫柔的眼睛,不同於西佳的美,也不同於徐楠的靜,那是一種最溫暖的神色。冥冥之中,他總覺得,他們之間有一種像是血緣一般的東西在牽引著,覺得廖雪柔就如同母親跟妹妹一樣,是自己的家人。
他討厭徐楠的觸碰,討厭徐楠的噓寒問暖。可是,他希望雪柔對他做這些事情。
白清婉看著被廖雪柔攬在懷裏的兒子,覺得眼睛有些酸脹,而更多的是喜悅。
兒子,終歸還是被上天眷顧著的。
“阿衍,別再傷害自己了。”雪柔拍拍他的後腦勺,就如同姐姐一般勸慰道。
楚君衍沒有做聲,隻是頭低的更厲害,他真的好痛苦,想要挖個洞將自己深埋起來。
楚君衍對廖雪柔的這番心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尤其是白清婉,是看的最為透徹的人,可自家兒子終究是個患有嚴重心理疾病的人,她再疼愛兒子,也不能自私到不替女孩子考慮一番。
天色已經不早了,哄著楚君衍終於睡下之後她們三個人坐在楚西佳那間臥房裏談心。玻璃桌上的甜點也已經沒有人有心情吃,茶水也已經變涼。
“雪柔,如果可以的話,多來看看小衍吧。”像是感覺到了自己話的不妥,白清婉又接著搖頭說道,“瞧我說的這是什麽話,雪柔現在名氣這樣大,通告應該很多吧,是我冒昧了。”
她的語氣讓廖雪柔很心疼,丈夫去世去的早,她在最需要人嗬護關心的年紀沒有選擇再嫁,而是一個人苦撐到了現在。她是一個堅強的女人,可隻要是牽扯到兒子,她的脆弱總會暴漏無餘。
廖雪柔做夢都在憧憬著和白見麵的場景,看到她現在過的並不快樂,她怎麽可能袖手旁觀。
“白姐,阿衍他是個好男孩,我很想要多照顧他一些。”
白清婉淡淡一笑,那一笑被廖雪柔盡收眼底,真的是好生漂亮,她生了一張就連歲月也偷不走的絕美的臉蛋,眼波流轉之間,是顛倒眾生的驚豔。隻這麽一眼,足夠所有人為她赴湯蹈火了。“雪柔,就不要見外了,這兒沒有記者,叫我阿姨就好。”在娛樂圈裏倒也都是這樣的生存規則,年輕的小姑娘即便是見了四五十歲的人都隻叫聲姐,無非是一種虛招式。而白清婉退出娛樂圈已久,雪柔又是個惹人憐愛的姑娘,她不把她當做外人。
雪柔點點頭,心裏是一股一股的溫暖。這樣的話,她是不是又離白更近了一步。
旁邊的西佳隻是坐在窗台前托著右腮一句話也不說,廖姐是眾星捧月一般的人,每天要活在娛樂圈鎂光燈下,摸爬滾打於廣告電影之中,她有錢,有名,更有學識。而哥哥隻是一個連自身情緒都無法控製的心理疾病患者。跟著哥哥,無非是徹底阻斷了她在娛樂圈的發展。她愛哥哥,可這並不代表她要眼睜睜看著雪柔斷送大好前程。
來電鈴音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
不出所料,是他。站在房門的外麵,從手機另一端聽見他清亮溫暖地低聲喊著自己的名字,雪柔覺得心底很暖,正如父親一般。
他們之間的交流從來不需贅言,他隻淡淡說一句我去接你,她也淡淡回他一句好。
這麽多年以來,秦亮就如她的貼身保鏢一樣,將她護的好好的。
坐在車上聽著秦亮放的她最喜歡的時尚搖滾樂,腦子裏所想的全都是阿衍落寞的眼神與白絕望的神色。十五歲那年,是白給了她生活下去的勇氣與能量,而現在白生活的這樣舉步維艱,她真的能夠置之不理嗎。
“秦醫生。”她喚他,眼睛依然望著車窗外的燈紅酒綠花花世界,“我想好了。”
一時之間,竟然得不到絲毫回應。車裏的氣氛愈發逼仄。
直到他道:“想好了?”
“想好了。”
“不後悔?”
“不後悔。”
他甚至不用去問她最終的決定究竟是什麽。他陪伴她這麽多年,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他是唯一知曉她的秘密的人。他知道,廖雪柔,是為愛而活的。
既然不會後悔,那麽便隨她去吧,守護她至此,他是該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