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去找她
與她非親非故的白清婉,讓一向自詡堅強的廖雪柔有了想要掉眼淚的感覺。
她答了謝謝,低下頭不再說話,用力的閉了一下眼睛想要讓自己盡可能平靜一些。
“戴上吧。”
白清婉摘下亞麻色的皮手套,遞給背著碎花布包雙手被凍得通紅的廖雪柔。其實就連廖雪柔自己也記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沒有圍過圍巾,戴過手套了,自己打小就懶,生活瑣事皆是媽媽在替自己料理,媽媽在世的時候,總是會替自己織好看的花圍巾,然後在出門之前替自己圍好,那個時候的冬天,媽媽每天提醒她塗護手霜,然後把手套放在鞋櫃上,她從來不會凍著。
而母親走後的以前多個日日夜夜,她再沒碰過圍巾和手套,反正也沒有人會在意她了。哪怕起了凍瘡,也隻是自個兒心裏難過些而已,不會有人替她操心了。
她似是傻了一般,竟是遲遲沒有接過手套,白清婉隻得定住腳步,握住她雙手,親自幫她帶上:“女孩子,要好好愛惜自己的手才是。”
彼時的白清婉三十歲,長廖雪柔十五歲的她,讓她在時隔三年之後,第一次體會到了家人一樣的關懷。
廖雪柔第一次知道,原來如此光鮮亮麗的大明星,並非她往日所想那般高高在上,平日裏看起來像珍珠一樣光芒奪目的她,有著比平凡人還要細膩的心思。
她便那樣低著頭帶她走,不去看她,也不去跟她搭話,然而卻是心如浪翻。
白清婉穿著黑色的圓頭平底鞋,身上散發著比露水還要清新的味道,像是晚秋盛開在山穀的茉莉花一般。她那樣美,卻美得絲毫不張揚,會讓人莫名地喜歡她,這種美,會令異性著迷,卻又絲毫不令同性嫉妒。
“謝了,小姑娘。”
白清婉輕輕撫了撫她的腦袋,彼時的白清婉高出廖雪柔整整一頭,廖雪柔低頭摘下手套遞給她,然後還給白清婉一個微笑。在她的記憶裏,她似乎許久沒有如此舒心地笑過了。
過去的這些日子,艱難的讓她找不到開懷的理由。
她轉身離開的時候,聽著咚咚的敲門聲,心裏竟是莫名的壓抑。戴先生,已經很久沒有為上門求診的人打開過那扇門了。
回到家之後父親正坐在沙發上抽煙,往日的父親不是這樣的,父親從前挺拔英俊,無論何時臉上都掛著令雪柔心安的笑容。而現在,手指被煙蒂染得發黑發黃,嘴唇不再紅潤而是泛著淺紫色,這樣的父親,不僅令她心痛,更多的是擔憂。
除卻上班的時間,隻要父親呆在家裏,似乎總也不會快樂。
雪柔學習成績極好,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就從來沒掉出過前三名,尤其數學,多數時候是接近滿分的。她的優秀和聰慧,街坊鄰裏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三不五時會有一些大嬸領自家孩子去廖家向她討學習經驗,哪怕是母親的離世,也沒有讓她的學習成績有絲毫的下滑。
那天之後的第二天,她便聽說戴老先生去世了,她本是走在去學校的路上,聽到這消息之後立馬便轉身去了戴老先生的住處,鬼使神差一般。
看見門前空蕩蕩的一片,她竟一時想不清自己跑到這兒來是為了什麽。
無端給自己找煩心事,倒真是庸人自擾了。
她閉上眼睛搖了搖頭,想要甩開心中的不悅,也甩掉她不該有的牽掛和惦念。那種神一樣的人,不是她該想的。
於是廖雪柔便有了平生第一次遲到,第一次上課走神,第一次回答不出老師問題。成績素來優秀的令人隻可遠觀仰望的她,眼睛盯著課本腦子裏卻生生想著其她。
對於中等生來講,以沉默來答複老師的問題是家常便飯,而對於廖雪柔這般連第二名都極少得過的優等生來講,換來的便是長達四十分鍾的談話。班主任柔聲細語地摸她頭發詢問她近日裏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她就隻一味地搖頭說自己隻是心緒浮躁不及其他。
年久失修的窗戶在被凜冽的寒風吹的呼呼作響,感覺像是隨時要被吹裂一般。廖雪柔緊緊攥著衣角,手心在不停的發汗。
老師終是不忍責怪她的,每一所學校都一樣,凡是扮演著老師這個角色的人,總是對成績優異性子乖巧的學生偏愛有加。
日子也就這麽不鹹不淡地過著,或許是由於對母親越來越濃烈的思念,她開始關注起白清婉的新歌,開始從路邊的報亭裏買一些娛樂周刊。想著那日裏白清婉對她說的話,她慢慢學會了照顧自己。她想,自己的確不該那樣隨意地生活了。
她從小就懂事,母親在的時候為母親分憂,就真的是母親最貼心的小棉襖,從來不任性不驕縱,母親走了之後,她為父親學會了做飯,學會了洗衣擦地,學會了攬起家裏的繁雜瑣事。
她一直聽話,除了高二那年。
父親聽她說她要去學表演的時候,幾乎是氣得要掀桌而起,她是他唯一的指望,唯一的寄托與牽掛。人人都說他有福氣,生得如此省心的閨女,她的身上,寄托著父親所有的期盼。
父親問她,為什麽。
她隻答:“就是感覺,對於學習,已經很力不從心了,繼續下去,也隻是徒勞無功。”
她背過身子,不再看他,眼淚簌簌落下。做出這個決定,耗了她大半年的時間,別人不清楚,可她自己再清楚不過,自打那日見過白清婉之後,她便再也忘不掉她了,那一雙晶瑩如玉的桃花眼,那雙像母親一樣溫暖人心的手,還有,那一句讓她總是想落淚的關心的話。
她想,她一定要去找她。
那一天,父親拖著病怏怏的身體去了她的學校,她低著頭站在班主任與父親的跟前,兩隻手交錯著疊在一起,耳畔是父親不住的咳嗽聲與歎息聲。其實她又何嚐不知,自己這個決定有多麽瘋狂,可她已經循規蹈矩太久,若是可以,她想要試著叛逆一次。
“雪柔,告訴老師,你最近究竟是怎麽了?”老師辦公桌上的成績單被風一吹有些搖搖欲墜,班主任用手指輕輕敲著,“以前的你,從來沒有掉出過前三名啊。”
廖雪柔突然覺得好笑,在旁人的心裏,自己就該是一個學習的機器,從來都不準失誤的嗎,機器尚且會怠工,會丟失零件,而她卻不行。
她承認,這次從第一名一下子跌到二十名,的確是她故意的。她不否認她依然有考第一的能力,可老師的話令她心寒。在老師的心裏,她成績好,從來就是理所應當的嗎。
“我想要去學表演。”
本來還在遲疑的她,總算是下定了決心。她也很清楚,許多優秀的藝術生在小學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接受培訓,她已經比別人遲了太多太多。可是那又有什麽關係呢,隻要她拚盡全力,她定然可以考上中戲。隻要能同娛樂圈掛鉤,假以時日,她準會再見到她。
一顆星,劃破長空尚且會消隕,一條河,流至盡頭尚且會歸海。此刻的廖雪柔,就像是渴望燃燒的飛蛾,為了短暫的火光,傾覆半生的時光。
世事無常,她該在最是情深的時候站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即便是無功而返,最起碼,遺憾是沒有的。
“雪柔,爸爸知道,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可是這畢竟關係到你的一生,爸爸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一下。”
她一直都知道,父親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也是唯一的親人。她愛他,希望能夠讓他過上最好的生活。她也曾發誓,要做一個有出息的人,讓父親能夠昂首挺胸的做人,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躲躲藏藏地來到這鳳屋巷。
她看到爸爸眼睛裏的紅血絲,染盡白色的頭發,心裏是說不出的難受。
“爸爸,郭老師。我想的很清楚,請你們相信我。”
荊棘也好,花海也罷。她循規蹈矩了太久,不想在這樣平淡的抹殺任何奇跡的土地上用盡她的一生。如果她是不自量力的飛蛾,那她心甘情願在火光中燃盡她的餘生。
她會出人頭地的,不過,不是以父親所想的那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