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相依為命神哭鬼泣(五)
寧羽追出去一段,意外地察覺到蕭玉的腳程快得不正常,她想起當年在河間王府他體內的魔氣爆發的時候,連忙發了一枚傳訊煙火上天,才繼續追了上去。
卿幼看著蕭玉蒼白的小臉在這一片往事的碎片中,格外安靜,像是結了冰的琉璃球,脆弱又拒人千裏。
“……這是你體內的魔氣,又爆發了?”
“嗯。”蕭玉乖乖地點頭。
“是因為寧羽氣到你了?”
“也不是。本來那個時候就要壓不住了,有沒有她都是一樣的。隻不過她運氣不好,這次之後,就被哥哥趕走了。”蕭玉笑了笑,對這個結果很滿意的樣子。
還好蕭玉年紀還小,就算被魔氣操縱了心神,也下意識地朝著深山老林而去,到最後幾乎將半座山夷為平地,才被蕭欽找到,而寧羽早已經被他打暈倒在水泊邊。
蕭欽看著漂浮在半空中,周身魔氣繚繞的蕭玉,魔氣不受控製地鞭笞著周圍的一切,而他空洞的眼中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落下。
這時候蕭欽的修為才在魔儲中境,他身邊跟隨的幾個親近的下屬,兵刃卻已經被他附魔成了難得一見的一等器刃,眾人如同以往的幾次那樣,將蕭玉團團圍住,合力拉開的結界將蕭玉困在一隅之內。
而蕭欽在鬼泣刀上劃破了手指,刀刃染血之後,怨氣由著血氣和魔力指引,朝著蕭玉攏過去。
尖銳的嘯叫響徹山林,像是有什麽邪惡的野獸被重傷,淒厲駭人。
蕭欽幾乎是耗盡魔力,才將暴走的魔氣壓回蕭玉體內,隨手擦了擦額上的汗之後,將蕭玉接入了懷中。
正要招呼眾人返回,他懷裏的蕭玉卻突然睜眼,整個眼眶中都是紅色的光芒,揪著蕭欽的衣領,朝著他的脖子就咬了下去。
卿幼都被著突來的變故嚇得退了一步,作為當事人的蕭欽卻仿佛一點都詫異,隻是咬著牙,溫柔地拍蕭玉的後背,嘴裏哄著,“阿玉乖,沒事了,哥哥來了沒事了。”
蕭玉鬆開牙關的時候,蕭欽的脖頸處鮮血淋漓,卿幼卻眼尖地發現,在那個新鮮的咬傷周圍,幾乎是層疊著密密麻麻的牙印,看上去都是舊傷。
“蕭欽的脖子,都是你咬的?”
“應該是吧。”蕭玉托著下巴,“除了我,應該沒有其他人能夠輕易咬到哥哥的脖子。”
“魔氣暴走雖然確實會影響人的神誌,讓人失控,可……從未聽說過,患者會到處咬人,這……”
“我也不知道,我唯一的感覺,就是每次臨近清醒的時候,就尤其渴望鮮血澆灌。”蕭玉皺著眉毛,“我也偷偷問過國師,可是國師說她也不知道。”
“那你讓我們看你的記憶,是想幹什麽?”滄曳問得很實際。
蕭玉不回答,隻是幻境中的時間還在延續,一切都有條不紊,平平淡淡,沒有太多的波動,直到暮色之戰爆發,魔兵從登仙關湧出來,直撲人間,勢如破竹。
蕭欽接到聖旨,開赴冀州。
“原來是你。”滄曳輕輕笑了笑,看了看蕭玉。
“嗯?”卿幼不太明白地疑惑。
“魔兵攻打人間,毫無阻礙,第一次受挫,就是在冀州。如果隻有蕭欽領兵,照樣不可能擋住魔兵,但是如果蕭玉從中幫忙,就不一定了。”
“可是他不是沒有學習如何修煉嘛?”
“魔體同樣也是生來就能夠操縱魔氣,隻不過如果學習過,會更加應用自如而已,但是沒有學過,也不影響他情急之下的爆發力。黎曳也同樣沒有學過。”
果然,卿幼看到在冀州戰場上,追雲騎幾乎是全軍覆沒,而蕭欽力竭之際,一道長戟直直朝著他的眉心射來。
硝煙鮮血,缺刀斷旗,殘陽如血。
蕭欽看著疾馳而來的長戟,再也沒有一分氣力去躲避。
可就在他閉上眼,慷慨赴死的瞬間,長戟被一股魔氣擋在離他一尺的地方,然後長戟的戟尾劇烈地震顫,硬生生被扭曲了方向,朝著來的方向疾射而歸。
冀州城外的戰場,可能除了已經力竭昏倒的蕭欽,已經沒有半個活人,浩蕩的魔兵卻被擋在了一裏之外,肉眼可見到的厚重到能讓人窒息的魔氣,無根無源地將整個冀州城包斂在其中。
蕭玉瘦小的身軀從城樓上跳了下去,連滾帶爬地落在地上,踏過屍山血海,撲到了蕭欽身邊,吃力地想要扶起他,卻屢屢累得自己跪下去。
“哥哥,哥哥醒醒!”
不過片刻,被照顧得精雕玉琢矜貴乖巧的蕭玉,就已經是衣襟破損,臉上不知是從哪裏蹭到的誰的血跡,他最後一次摔下去,終於放棄,將蕭欽的頭擱在自己腿上,側頭去看被擋在魔氣之外的密密麻麻的魔兵,然後眼中紅光一閃,無數的魔氣便凝成了黑色的箭矢,朝著魔兵掃射過去。
此起彼伏的哀嚎仿佛中元節鬼門大開之後百鬼遊街,一片光怪陸離。
不出片刻,隨著魔兵被清剿,他身周的魔氣又開始動蕩外溢,整個人一時猙獰一時哀傷。
“阿玉。”仿佛是感受到他的痛苦的蕭欽嘴裏呢喃出這麽兩個字,握住了蕭玉的手。
就在這一刻,動蕩的魔氣一瞬變得乖順,仿佛潮水一般退回蕭玉體內。
“所以是這次之後,你才禦駕親征的?”
滄曳點點頭,“原本想看看人間何時出了這麽一位高手,冀州一戰之後,卻再也沒有出現過,原來是被藏起來了。”
冀州之戰以後,蕭欽因為傷重難行,帶著蕭玉和所剩無幾的追雲騎返回永安城長寧王府修養。
沒過多久,就傳來冀州被屠城的消息,次年,司遙與滄曳一役,天域退兵,皇族俯首,暮色之戰暫告一段落。
“所以,是你將冀州屠城的?”卿幼皺著眉問道。
“你覺得我會不會做這種事?”滄曳反問道。
“我覺得你不會這麽濫殺無辜,但是……你確實是什麽事都能做出來。所以,我不知道。”卿幼實誠地回答。
蕭玉轉過身,道:“不是他屠城的。皇族的軍隊撤離的時候,下令屠城的。說得是什麽都不能給冥府之國留下。魔兵進城的時候,整個冀州城就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了。”
“你怎麽會知道?”
“我聽到有一次哥哥喝醉了說的。”蕭玉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什麽詫異跟無法接受,對於他而言,整個世界就隻有蕭欽,其他人是死是活,跟他沒有關係,他也不關心。
卿幼有些難以消化這個消息,沉默。
滄曳牽著她的手摩挲安慰,將幻境一掃而散,至於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問蕭玉:“所以,你為什麽要找上阿幼?”
“因為,我覺得她很熟悉。”滄曳挑起眉頭,不置一詞。
“然後就是,她說可以教我修煉,這樣的話,我就不用再受魔氣的困擾,如果我能夠變得正常,那哥哥就不會每天為了給我找各種藥材疲於奔命,那就能有更多的時間陪著我。你能不能教我?”蕭玉伸手扯了扯卿幼,抬頭問她。
“可是蕭欽不答應讓你修煉。”卿幼拍了拍他的頭,蹲下身歎了口氣,“我也不是白白教你,是要用你們家的鬼泣刀來換的。”
“隻要你願意教我,哥哥哪裏我自己去說。至於鬼泣刀,我也去勸勸哥哥,在哥哥眼裏,我才是最重要的。這樣可以嗎?”
卿幼抬頭看滄曳,“你願意收這個徒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