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相依為命神哭鬼泣（四）
因為鬼泣刀，長寧王府這一支雖然也是世襲王位，但始終遊離於永安城皇族之外。
所以，當長寧王殉職，連屍骨都沒有找回來，而長寧王妃難產而亡，蕭欽隻能在陳管家的扶持下，由河間王幫助，將長寧王和長寧王妃下葬。
事無巨細，徹夜不眠。
等到一切辦完的時候，蕭欽活活累倒，昏睡了三天三夜。
醒來的時候，卻還是被府中嘈雜的吵嚷聲吵醒的。
他費力地撐起來，推門出去，麵色慘白，形容枯槁，眼中的少年意氣短短幾日就消耗殆盡，如同被強行拉出水麵的初荷。
“什麽人在王府喧嘩？”他皺著眉問完，示意陳管家將蕭玉抱來給他，顛著哄。
“蕭世子，蕭玉生來便是魔體，皇上宣旨，將蕭玉送往白塔教養。”前來宣旨的內侍拱手道。
蕭欽挺直了脊背，抱著繈褓中的蕭玉，沉著眉眼朝著內侍踏過去，陳管家轉過身偷偷揩了揩眼角。
短短幾日，天翻地覆，世事變幻。蕭欽雖然憔悴，卻已經有了幾分先長寧王不卑不亢的風骨，“煩請回稟皇上，蕭玉乃是長寧王府的小世子，即便是魔體，長寧王府也能夠好好教養，不勞白塔費心。蕭欽父為國喪，母為子亡，如今隻有這麽一個弟弟相依為命，斷不願讓他離了身邊。”
“可……”
“皇上也知道，長寧王府握有鬼泣刀，統帥追雲騎，勢必會成為日後對抗天域的一大助力。如若皇上擔心阿玉住在永安城會影響永安安寧，那等阿玉稍微長大一些，蕭欽自會帶著阿玉奔赴戰場，為天啟出生入死，九死不悔。”
話說到這份上，內侍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很快就領著眾人告辭。
此時尚在長寧王府還未返程的河間王兄妹倆，正是寧輝和寧羽。
“你對待皇室的態度如此堅決，難免讓皇帝起疑心，而今魔君重現於世，皇室需要手握兵權以拱衛皇權。長寧王府如今風雨飄搖，正是皇室開刀的好時機。你需得進宮一趟，親自陳述厲害消除芥蒂，甚至，需要做出一些讓步。”寧輝拍拍他單薄的肩，“先不要帶著阿玉了。”他看了看蕭欽懷中的嬰兒，“魔體在人間萬年難得，若是國師尚在，恐怕他已經被弄去培養作為與魔君對抗的籌碼了。趁著現在還沒有人提點皇室，你要請命盡快帶著他離開永安這個是非之地。”
蕭欽眼中難免茫然，“可……我能帶著阿玉去哪裏呢？”
“如若你能放心，便隨我回河間吧。長寧王府與河間王府世代交好，你父親更是待我如兄如友，我幫他照顧你們也是應該的。”
“多謝寧叔叔！”
終生不娶，待得長寧王府後繼無人之後，將鬼泣刀交與皇族。這個協議便是在這時候達成的。
蕭欽帶著蕭玉去了河間王府，追雲騎如同萬裏城牆的一塊塊磚，也隨著他散進了民間，一同去到了河間，成了各行各業的普通人，隻等他一聲令下，重新聚齊再征戰沙場。
寧羽跟蕭欽之間的糾葛，也是在這之後開始的。
可惜，這兩人的步調從來沒有一致過。
剛開始在河間的時候，寧羽不過才六七歲，正是貪玩的時候，好不容易兄長帶回一個俊俏的小哥哥，可這個小哥哥卻一天到晚帶著一個奶團子，對她愛理不理。
寧羽初時總是去寧輝麵前哭訴，但寧輝卻從來不偏幫她，她越發覺得自己受了委屈被欺負，每每都提著一把劍找蕭欽打架，然後三下兩下就被打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蕭欽也從來不會哄她，擺脫她的糾纏後，就會抱著蕭玉，教他說話，哪怕當時的蕭玉就是個隻會吐泡泡、站都站不穩的小屁孩。
等到第二年，蕭玉會走路了，蕭欽到哪裏都會帶著他，或是抱在懷裏，或是牽在手中，更加勤勉地教他識字教他讀書。
寧羽在他麵前晃悠了一年，絲毫沒有起效，孩子黑白分明的世界，將蕭玉劃成了敵人，她總是趁著蕭欽不注意將蕭玉弄哭，然後再被蕭欽轟出院子，周而複始、樂此不疲。
其實到後來，寧羽也會逗著蕭玉玩兒，逗著他笑，自己也跟著笑，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奶團子，每一天都會有變化，這種變化讓寧羽很是著迷。
可有一天她將蕭玉逗急了，被蕭玉哭喊著一推，就被推出數丈遠，狠狠砸在地上，渾身都疼，可她還來不及說疼，蕭玉就倒了下去。
她嚇壞了，連滾帶爬撲過去，卻看到蕭玉整個人閉著眼抽搐，她一邊怕得掉淚一邊疼得委屈一邊卻還是使勁將蕭玉背起來，跑著去找寧輝。
“哥哥！！哥哥你看看小阿玉！快點看看他怎麽了？”
蕭欽回來的時候，被告知，蕭玉的魔體影響已經開始出現了，要麽就教他修魔，讓他能夠操縱體內的魔氣，但最後可能會成為皇室的打手和棋子；要麽就想辦法將他體內的魔氣鎮壓，如此一來他會與尋常的孩子無異，但長此以往，他的身體會很虛弱，而且如果有一天魔氣再不能壓製，就藥石罔效。
最後，蕭欽選擇了後者。
於是追雲騎集結，蕭欽帶著尚且隻有兩歲的蕭玉，奔赴沙場。
魔君重現人間之後，人人自危，四境邊陲連騷動都很少，追雲騎東奔西走平定騷亂，一年三百六十日無休，那些年，人人都猜測是不是長寧王命不久矣，所以要在有限的時間內為天啟肅清邊關。
可隻有蕭欽和幾個親近的將領知道，他們殺那麽多人，是為了收集足夠多的怨氣壓製蕭玉體內的魔氣，所做的一切，明明是為了一己之私，卻被歌功頌德，蕭欽心中受之有愧，便隻能對百姓好，能幫則幫、盡心盡力，所到之處，一片歡迎的呼聲。
四年之後，寧羽偷偷跑出了河間王府，一人一槍去投奔蕭欽。
蕭玉那時候已經有六歲，身量長高了不少，但是他的臉色依舊跟小時候一樣很白很白，像是雪，一雙眼安靜又清澈，像是能夠被日光穿透的潭水，能讓一切的齷齪都無處遁形。
讓寧羽覺得奇怪的是，蕭玉對她很是排斥，那種一看到就要皺眉的不喜歡。
她原本以為，小孩子沒有記憶，而且，他當年在河間府，稍大一點的時候，她就已經不是那麽頑皮要弄哭他了。可這孩子仿佛還是記得，而且印象深刻。
“小阿玉，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你就這麽討厭我嗎？”她好不容易逮著一個機會，將人困住，不解地問。
“……你是來跟我搶哥哥的，我不喜歡你。”蕭玉臉掙紮得通紅，說著眼淚就浸滿了眼眶。
“誒你別哭啊！我不是我沒有！我是想當蕭欽哥哥的妻子，但是沒有跟你搶他啊！蕭欽哥哥總是會有妻子會有孩子的。可那又怎麽樣？他照樣是你的哥哥啊！”
“不！哥哥不會娶別人。哥哥這輩子都不會成親。阿玉要跟哥哥永遠在一起！哥哥永遠都會跟阿玉在一起。”蕭玉在她手下掙紮，這些話說得語氣平靜，那種很奇怪的平靜，像是勝券在握，像是胸有成竹。
讓寧羽有些毛骨悚然。
不知不覺就放開了他，可他掙脫之後卻很激動，按著胸口重重地喘氣，然後轉身就跑進了夜色中。
寧羽生怕他出事，當即就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