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遴選君後繁花迷心（七）
卿幼的視野也同時黑了下去，再亮起來的時候，是一座荒山，可也能看清周圍數丈之內。
她心中方才想的是黎曳。
可這裏，荒草淒淒，煙瘴重重，嶙峋的怪石之下，半埋在土中的白色的枯骨若隱若現，除卻烏鴉啼叫和殘風呼嘯，整個山上沒有其他聲音，甚至，沒有其他活氣。
“滄曳！”她呼喊，但是卻意外地發現，雖然沒有被扼住咽喉，她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要幹什麽？
總歸，不會是害自己。
她借著微弱的視野，朝著前麵走，不知道會去向哪裏，也不知道會遇到什麽，可隱隱約約，她覺得，她應該會見到意想不到的人。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終於在前方看到了一處荒廟，殘破的殿頂，斑駁的紅漆，殘缺的神像。
她穿過廟宇，後方有一道山澗，才發現廟宇臨崖，她已經到了山頂，山風呼嘯，一瞬間吹開所有的迷霧，漏出整個山巒起伏的形狀。
她看到了數條在山巒之間飛騰的龍，還有一些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飛鳥，在低空盤旋，一派上古蠻荒的氣息撲麵而來，卻被什麽東西擋住，透不過來。
順著山澗往下看，整個流水的速度都很奇異地慢下來，像是被人按下了慢放鍵，甚至能夠看清楚每一股流水撞在旁邊的岩石上濺起的每一滴水珠。
而且，似乎越往下越慢。
她皺了皺眉，禦劍而起，順著流水而下，卻看到一顆巨大的橢圓形的，蛋？
說是蛋也不對，整個蛋是透明的，更像是一顆巨大的懸空的琥珀，可裏頭封住的，是龍尾人身的，黎曳？？
他還是幼童的模樣。
閉著眼，鴉羽般的長睫像是兩把扇子，鼻頭小巧，嘴唇薄紅，奶呼呼的臉蛋配著極其順滑的下顎線，一絲一毫都像是女媧的炫技之作。
他神情平淡，雙手交握在胸口，低著頭，玉冠束發，兩個尚還稚氣的龍角是乳白色，墨藍色的發從耳翼兩側垂下來，上身穿著一件金絲為線、珠玉做飾的錦袍，而從腰部往下，是一條巨大的淡金色的龍尾，蜿蜒著一直盤到琥珀的底部。
“阿曳！”她慢慢靠近，越接近就越覺得一股無形的阻力攔著她，她不禁喚她的名字，卻沒有半點回應。
她突然想起來，山崖之上的那座破廟，不就是當時在湘州的時候，他們進了洗靈山，看到的那個破廟嗎？那如果這裏是洗靈山，那麽……難道這是滄曳被囚禁時候的形態？
第一次在大街上碰到滄曳的時候，他的絕對領域中，也有那樣一條金色的巨龍，名喚金啻。
曆來，人們隻知道，魔君統禦萬靈，卻從來不知道，魔君竟然是真龍化身？
那如果是這樣的話，權皇夭璃的真身又是什麽呢？
龍族統禦萬靈，那麽想要操縱人間的權勢更迭，那需要什麽樣的身份？什麽樣的身份，才能夠開啟代表人間氣運的龍脈？
“阿曳！”她不死心地又喚了一聲。
可這一次，原本完全靜止的湖泊之中，卻泛起了微微的波瀾。
“阿曳！！”
黎曳慢慢睜開了眼，純金的雙眸。
他就像從一幅靜止的畫中活了過來，每一絲紋理都開始流動，每一片鱗片都微微張開，仿佛也是從漫長的沉睡中醒來，開始呼吸。
原野中傳來此起彼伏的龍嘯，還有各種各樣說不出名字的叫聲，仿佛是因為他的蘇醒騷動。
很快，集結的動物們朝著山澗這邊黑壓壓地撲過來。
卻隻見一道紅芒閃過，那些激動無比興奮咆哮的動物們就整齊地停住了腳步，像是被馴化過一樣，令行禁止。
而眼前的琥珀外慢慢凝聚出一個身影，是黎曳，他的龍尾也變作雙腿，輕飄飄沒有一點重量一般踏了出來，一道魂靈而已。
而原本慢速的流水霎那間恢複了正常，朝著山穀奔騰而去，傾瀉而下。
“阿曳。”
她看著眼前這個熟悉的小人兒，原本不指望他回應，卻沒想道這次得到了回應。
黎曳抬眸看了看她，皺起眉頭，“吾乃魔君滄曳，你是何人？為何能夠喚醒本座？”
卿幼此刻終於能溫柔地笑了笑，小家夥個頭小小，氣勢倒是很足，“我是權皇轉世。”
“權皇轉世？你是第多少任權皇轉世？人間的花神祭專門誅殺權皇轉世，你竟然能夠逃出生天？”
“誅殺權皇轉世？花神祭不是祈福的麽？怎麽會？”
“光明帝害怕天域複蘇，下密令，但凡權皇轉世一率在花神祭誅殺，以保天啟千秋萬代。”
滄曳的眼中倒映不出她的身影，甚至因為他僅僅是一道魂靈，感知不到她的氣息，估計以為她不過是一道幻影。
“你的魂靈能出來，那本體應該也能夠出來，為什麽心甘情願被困在這裏？”
“因為阿璃還沒有醒，我出去也沒有意思。”他此刻浮在半空中，有了些卿幼熟悉的稚子的形態，憑空幻出一根樹枝，坐了上去，兩隻腳無意識地拍打，神情很是惆悵。
“阿璃，權皇夭璃？”卿幼心中覺得有些異樣。
“你為何要問？與你何幹？”滄曳努努嘴。
“世人傳說，權皇跟魔君誓不兩立，你為什麽……”
卿幼的話還沒有問完，整個空間就一陣劇烈的晃動和扭曲，所有的一切開始崩塌，她的聲音再次發不出來半分，眼睜睜看著滄曳遊蕩了一圈之後，回到了琥珀中繼續沉睡。
然後下一刻，所有的一切如雲煙消散。
她眼中重新映入花海的畫麵的時候，滄曳站在她麵前，皺著眉，顯而易見的不悅和擔憂。
“我問你，方才那個幻境，是什麽目的？”
“……讓人見心中想見之人，解答人心中想解之惑。”滄曳微微沉默之後，如實回答。
卿幼點點頭，“那你能看見我所看見的事物，聽到我所說出的話麽？說實話，別騙我。”
“……能。”
她笑了笑，“所以，你有什麽隱瞞著我？或者說，你有什麽事情，不想讓我知道？為此還要破壞幻境，提前把我拉出來？”
滄曳歎了口氣，“等回去了，我告訴你可好？眼下，先解決這些人。”
“好，我等你解釋。”卿幼退到了一邊，卻在轉身的時候就垂下了眉眼。
她已經能夠猜到一部分了。
滄曳等候的，是夭璃；黎曳等候的，同樣是夭璃。
而沉睡在她身體中的另一個強大的魂靈，應該就是夭璃。
那麽，她算什麽呢？她是誰呢？
黎曳身體中沉睡的，是滄曳，滄曳醒來之後，黎曳仿佛從未存在；那麽如果夭璃醒來，那自己是不是也就從未存在？
她不過是別人生命的一道虛影，起個風，就能吹得無影無蹤，所以，她的愛，她的恨，她的願望，她的期許，她的遺憾，便通通有如夢幻泡影麽？
她咬了咬唇，去看滄曳。
他閉著眼，應該是在視察這些人的幻境，找到人心中最為鬱結的點，就能夠輕易擊破。
可是，其實就算不動用幻術，他也能夠輕易將這些人置於死地不是麽？
何必呢？
她垂下頭，想了想，禦劍離開。
不論如何，該她完成的使命，她要完成。
既然滄曳已經拿到了乾光珠、飲月枕，那麽她就去把鬼泣刀和玉骨扇弄到手。就算他等的人是夭璃，她也要讓他知道，卿幼與夭璃，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誰都不能替代誰！
而花海之外，早已因深處的動靜撤了個幹幹淨淨，仿佛一早有安排，一早就知曉，隻有陽澤陪著宮敏還有愫練和小緋在外頭等候。
卿幼眯了眯眼，徑直繞過他們，直奔長寧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