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人間蘇州飲星枕月(十六)
燕熾覺得自從他家的小閣主遇見了卿幼,就格外嬌弱,反正看十次,有八次是被抱在懷裏,以前一個人在永安,麵對虎狼環伺,也就是冷著一張小臉,咬牙扛過去。
有失男子氣概!
“少爺這是?”
“體力透支了,需要休息。”卿幼抱著人徑自進了七星樓,卻意外看見許多人圍在大堂內,看樣子是起了爭執。
“怎麽回事?”恰好棲梧出來接他們,卿幼便問道。
棲梧苦笑一聲,“應該是夜行閣傳出去的,說月沉保著司遙先生,是因為對自己的師父生了男女之情,現在他們要求,要麽月沉辭去樓主之職,要麽將司遙先生的遺體下葬。”
“月沉還沒醒?”
棲梧搖搖頭,“估計還要到下午。”
卿幼將黎曳交到燕熾手中,朝著大堂而去。
“黎姑娘!黎姑娘還在這裏啊!前天還多謝姑娘施以援手啊~”
她一走進去,眾人紛紛向她道謝。
“我就說嘛,雲鬥閣雖然是魔君設下的,但是小閣主肯定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你看,我說的對吧?”
卿幼對這些話視而不見,直接開門見山問道:“眾位在這裏有什麽事?吵到阿曳休息了。”
“小閣主這個點還沒有起啊?小孩子果然貪睡啊哈哈哈!”
“黎姑娘,這可不行啊,小孩子正是修煉的黃金期,怎麽可以偷懶?”
卿幼懶得跟他們多做糾纏,“如果諸位是來責問月沉樓主的,還請下午再來,月樓主自上次一戰,還未醒來。”
“那還不是因為月樓主至今還養著司遙的魂靈?我就說以月沉的天賦,怎麽會這麽多年,還停留在仙王境,他這是自甘墮落!”
“如果月大人真的是因為對司遙先生有男女之情,才做到這個地步,七星樓危矣!”
“就因為他們是師徒?所以如果相愛就是天地不容?就算他們是師徒,影響到誰了嗎?是影響到了他們守護七星樓,還是影響到他們退魔兵?是影響到他們振興五行八卦,還是影響到他們懸壺濟世?”卿幼一連串話咄咄逼人。
“可是師徒相戀,罔顧人倫,天地不容啊!!”
“明明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怎麽就天地不容了?容不下他們的,不是天地,而是你們吧!”卿幼冷笑,“怎麽,今天平津台的結果出來了?”
眾人一時啞口,起頭挑事的確實是落選的幾家。
“看著如今七星樓有夜行閣相逼,然後就覺得所有人都成了七星樓的後盾?覺得每一支力量都必不可少,所以就能夠要挾月沉樓主做出選擇?你們之中有多少家有適齡的女兒待嫁?大家安的什麽心,真以為別人是瞎子看不清麽?”
卿幼的話句句朝著眾人的痛點上打,偏偏她背靠雲鬥閣,所有人都不敢得罪,如果真的因為這件事被雲鬥閣惦記上,那得不償失。所以眾人此時隻能以沉默表示高貴。
“這是蘇州的事情,本與我無關,等阿曳醒了,你們隨意,但現在,請先離開。”
下午的時候,月沉醒了,棲梧將這些事情告知,他隻是笑了笑沒太所謂,卻歎道:“果然,底氣強硬風格強勢。這樣的權皇轉世,一入永安,恐怕能將帝都翻天。”
“黎姑娘……是權皇轉世?”棲梧詫異。
“嗯。當年你隔空心疼的那個小女孩長成如今這樣,滿意嗎?”
棲梧點點頭,“這事先放在一邊,那些人又已經朝著七星樓來了,你有什麽應對之策?”
“……我心悅阿遙,問心無愧。至於其他,隨緣吧。他們若是有更好的人選接掌七星樓,我求之不得。”
“可如此一來,司遙先生怎麽辦?”
“阿遙不會介意這些外來的議論,至於去處,你覺得雲鬥閣怎麽樣?還能早早占個位置,等魔君臨凡看一出大戲呢!你要是舍得下紅袖樓,一起去也行啊。”
棲梧看他確實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便也不再擔心,反倒生出調侃的心思,“你早就想天南地北地四處跑了吧?”
“那可不!天天待在這七星樓,我都要生鏽了。”
正說著話,黎曳卿幼還有燕熾來找,將積雪草給了他。
“該給你的都給你了,你什麽時候給阿曳處理舍身咒?”卿幼開門見山。
“自然,不過黎閣主,跟你商量個事如何?”月沉將自己麵前的甜湯推了一碗過去。
黎曳擺擺手,“你要是想去投奔我,我沒什麽意見,反正你去了,被禍害的也是白飲,我不過給你一片瓦讓你不至於流落街頭。司遙先生你要帶去也可以,反正雲鬥閣有地方。”
月沉滿意地站起來,“待我先去處理了七星樓的事情,就幫你處理舍身咒,但是,我能不能加一個條件?”
“說吧。”黎曳沒多大反應,隻是默默喝湯,像是早有預料。
“幫我采一支鳳血雨,順帶帶幾隻雲落草回來。”
“又是白飲跟你說的?”
“我可得好好謝謝她。”
“滾吧滾吧!”
棲梧看著月沉的笑容,終於感受到了一絲活氣,“是不是有了這兩樣東西,就能夠喚醒司遙先生?”
“有了鳳血雨就可以,雲落草是後麵他調養我的身體要用的。”
“難怪!也隻有這個消息,能讓他拋去身上的那些枷鎖,真正地笑出來。”棲梧歎了口氣,似是感慨萬千,“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便是這般模樣,甚至比這樣還要活潑靈動,肆意囂張。”
棲梧遇到月沉的時候,他隻有十一歲,還沒有與司遙產生隔閡,還沒有因為情愛患得患失,頂著一張燦爛的笑容就能擺平所有事。
而她,是要被家人賣到旖旎河的長女,在大雨滂沱的黃昏,撞在了他身上,打碎了他兩壇酒。
“哎呀妹妹,你有沒有摔疼啊?怎麽連傘都不帶?你家裏人不擔心嗎?”
棲梧號啕大哭,“他們才不會擔心!他們怎麽可能擔心?!”
“怎麽不會呢?我出來時間久了,師父都要念叨我好一會兒呢!”月沉將她扶起來,躲到廊簷下,遞給她一塊手帕,“擦擦,可別著涼了。”
“他們要把我賣到紅袖樓嗚嗚嗚嗚……”
“我聽師兄們說,紅袖樓的姐姐們都很好……”
“你懂什麽?!紅袖樓是青樓!!他們說的好聽,其實誰都瞧不起!!”
月沉的臉色很是尷尬,“呃……那我送你回去?或者我跟師父說,讓師父收留你……”
“你是什麽人?”
“我是七星樓的!”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仿佛有光,顯出一種神聖的敬仰。
“你今天幫了我,也不可能幫到所有人。如果你有一天有能力了,就讓整個蘇州城變得更好吧!讓旖旎河的那些姐妹,都能夠抬起頭做人。”
棲梧那時候不過是心有不甘,但她家中還有弟妹,月沉能救她一個人,卻救不了她一家人,她很清楚,自己的路隻能自己走。
可沒想到月沉是司遙的親傳弟子,後來曆經種種成為樓主之後,真的下手整治了旖旎河。
隻不過他自己卻跟變了一個人似的,澄澈又安靜。
等後來有一次她借著酒醉跟他表露心跡,才知道他愛著司遙。
這些年,棲梧什麽沒有見到過。
這世上,還能有愛人之心,便已屬難得,而有幸與人兩情相悅,那便是天賜的幸運,隻要與人無礙,身份什麽的都不重要。
一年前她有幸碰到了國師白飲,將她引進了七星樓,當時月沉暴怒,勒令將人轟了出去,差點跟她恩斷義絕。
而如今,看他這模樣,恍惚間有了一絲當年那個在雨中扶她起來的少年的跳脫靈動,讓她終於覺得他一個人的雨中旅途終於迎來了黎明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