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閑談
尤三思大步行於辦公樓的走廊，身後跟著數量眾多的工作人員，其中頗有一些來自校外。
楊謹會讓人失望嗎？
事情到了現在的地步，這個問題已經失去了意義，尤三思相信楊謹不得不讓人失望。
眾人很快抵達楊謹的辦公室，透過按規定敞開著的房門，眾人看見楊謹以端正的姿態坐於桌後，仿佛對屋外的景象毫無所覺，依然在認真翻閱手上的文件。
尤三思麵帶笑容，緩步進入房間。
無人跟上，人人知曉，尤三思不會願意旁人打擾此刻。
放在一周之前，哪怕心底不在意楊謹，尤三思仍然需要維持上下級間的尊重關係，隻要楊謹不合上手中的文件，尤三思便隻能在旁等待。
但是現在。
尤三思臉上掛起刻意虛偽的笑容，上前兩步走到桌邊，右手中指的指節在桌麵輕輕叩響。
他不用等待。
楊謹合上文件，冷淡望向尤三思。
兩人長久對視。
直到尤三思感到臉上的笑容因維持太久開始僵硬，楊謹依然沒有開口，看樣子將繼續保持不開口的狀態。
尤三思止住笑容，還有很多人在等待結果，楊謹可以肆意浪費時間，而他不行。
尤三思不得不主動開口：“楊主任，昨天有學生出了事故不幸喪命，這個消息你知道嗎？”
楊謹的目光移向門口，眾人隱於門外，無人帶著窺伺目光望向屋裏。
楊謹冷淡回道：“我沒有收到通知。如果這是你的玩笑，尤主任，我覺得你該進修一下玩笑的水平。”
尤三思右手手掌撐著桌麵，壓低身體靠近楊謹，這是他慣用的技巧，通過壓縮空間以增加施與對方的壓力。
盯著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尤三思一字一頓說道：“一名超凡學生死了，一個晚上過去，作為學校的教導主任，你說還沒有收到消息？”
楊謹神色如常，似乎完全沒有感受到尤三思俯身帶來的壓迫感，平靜回道：“看來不是玩笑，感謝尤主任的提醒。或許是有人無意拖延了消息，這是嚴重的工作失誤，事後我會嚴厲處罰。”
楊謹停了一下，回望尤三思的眼睛，繼續說道：“當然，說不定有人害怕追責刻意瞞下了消息。如果最後查出消息的延緩不是基於工作失誤，而是某些人有意這麽做，我會讓他們承擔應有的責任。”
兩人對視片刻，尤三思站直身體，心中確認楊謹早就知道情況，隻是不知為何始終沒有動作。
那已不重要了。
“如果最後查出人為，那他必然將承擔應有的責任。”尤三思輕笑一聲，正麵回應楊謹隱晦的威脅，接著左手指向屋外，說道：“至於現在，還請楊主任抽空出趟遠門。”
楊謹沒有詢問去向，沒有詢問理由，顯然早有預料。
他默默起身，右手將文件放在桌邊，之後從抽屜取出一個信封放入懷中。
尤三思望著信封隱於灰褐色的衣裝之後。
那是什麽，尤三思很想問，但他忍住了，如果信封很重要，楊謹顯然不會回答；如果信封不重要，那麽詢問則無意義。
楊謹繞過桌麵，朝著屋外走去，尤三思快行兩步到了楊謹身旁，兩人並肩而行。
出門。
過道。
電梯。
直至上了同一輛車。
楊謹雙手層疊安於小腹，側頭看向左側窗外，寬闊道路上隻有他們的車列，再遠處則是正值繁茂的高大樹木。
“以前有人開玩笑說過，縣高官，或許才是夏國行政體係中最理想的崗位。”坐在右側的尤三思忽然開口。
楊謹偏頭望去，尤三思端著茶杯，臉上帶著放鬆的笑容：“這一路時間不短，隨意聊聊？”
楊謹看回窗外，隨意問道：“怎麽說？”
“往上，群狼環伺，每個位置都有眾人窺伺，因而不得不小心謹慎；往下，權近虛名，能夠指令管轄的內容不值一提，反而需要承擔異常繁忙的工作，付出遠遠多餘回報。縣高官的位置剛剛好，不上不下，擁有足夠的權力，承擔最小的風險，比所有的位置都令人滿足。”
“有道理。”楊謹的回應有些敷衍。
尤三思晃動茶杯，看著杯中不斷擴散的波紋，緩聲問道：“真有道理？”
“真有道理。”
“那你後悔嗎？”
楊謹眉頭微皺，轉頭看向尤三思，以兩人的關係，這可不是能夠用來“閑聊”的話題。
尤三思不閃不避，直視著楊謹的眼睛說道：“楊謹，到了今天，你後悔離開合則縣，跑來這裏擔當京一學院的教導主任嗎？”
“我想你應該知道，熟悉的環境到底有多重要。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你來上京一無關係，二無班底，即使被扔上教導主任的位置，又能在上麵停留多久？”
“就像這件事情，隻用一天我便安排妥當，因為我久居於此，我能找到很多願意在這件事情上出力的人。如果異位而處，你來操作這件事情，你隻能按照正常流程遞送消息，上麵正常回應，接著花費時間安排調查組，來來回回可能需要半個月甚至更久的時間。這麽長的時間，需要應對的我輕易便將這件事情拖延過去。”
“當時坐在縣高官的位置上，你到底是如何考慮，才會願意舍棄一縣之長的權力，來這裏當個可能無法久任的教導主任？”
剛才的信封似乎沒給尤三思太多困擾，尤三思看起來完全放鬆下來了，臉上的笑容輕鬆自然，與之前的假笑對比鮮明。
楊謹望著尤三思，透過那輕鬆的麵容，楊謹仿佛看見尤三思的情緒正如細線逐漸繃緊。
他的平靜和突然出現的信封，顯然讓尤三思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否則尤三思不會提起閑聊的話題，也不會有現在的表情和態度。
如果繼續保持沉默，尤三思會在緊張地情緒中越發煎熬，楊謹清楚這一點，但他沒有這番惡趣味，現在也遠沒有到打磨尤三思性格的地步。
考慮到以後還需要和尤三思長久共處，楊謹不介意與尤三思多聊幾句，順便在尤三思心中多埋一些種子。
略作思索，楊謹問出一個簡單的問題：“家國天下，你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