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問
“你什麽時候醒的？”
“第一句話，既沒有寒暄，也沒有反駁，而是帶著情緒的質問？我以為我們的關係會更親近些。”
唐益不說話，盯著麵前的虛空，以沉默表示抗議的態度。
何詘於虛空中幻形，那道代表嘴巴的裂縫扯出微笑的幅度，回答了方才的問題：“不算太晚，剛剛夠知曉你現在的心情。”
唐益冷聲說道：“你看起來可不像會在意這些東西。”
何詘笑容的幅度更大：“生活總是需要一些調劑，倒也說不上多喜歡，隻是恰好看到，然後覺得有趣罷了。”
“有趣嗎？”唐益低聲重複，抬頭看著何詘，目光不複過去的暖意，“那麽你這次出現，又是因為什麽有趣的事情？”
“一定有事我才會出現嗎？”
“難道不是嗎？”唐益注視著何詘，緩緩開口。
“在我讓榕爺選擇是否隨我離開時，你第一次在我麵前現身，那個時候我正陷於歐陽易的麻煩中無法脫身，你取代了榕爺的存在，給了我不少信心。”
“歐陽易的事情一結束，你立刻消失了，無論怎麽呼喚也沒有反應。我本以為你已沉睡，但是後麵的事情讓我明白，其實你一直醒著，隻是故意作出消失的樣子。”
何詘問道：“你怎麽知道我醒著？”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你得先解決我的疑惑。”唐益手指交叉，手腕擱在腿上，微微俯身壓向何詘。
“你為什麽不出現，因為不想幫助我？那你一開始就沒必要現身。又或者，隻有遇見問題，你才會現身，因為你一門心思隻想著幫我？”
“不，我沒法這樣相信。”
“我的父親曾教過我，沒人會毫無緣由地幫助別人，所有的幫助早在一開始便已預設回報，而毫無索求的姿態，往往意味著對方在貪圖些你不願付出、甚至無法承受的代價，並且擁有無視你意願，強行獲得回報的手段。”
“所以你呢，何詘？你為什麽要幫我，暗地裏又在預設什麽回報？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答案，那我隻能認為，你也隻是又一個別有用心的朋友。”
同樣是老山參般的詭異身體，何詘卻總能給人不緊不慢的感覺，即使是唐益如此抗拒的態度和言辭，何詘眼中的鬼火依然平靜燃燒著，讓人清楚，它的心緒未曾有過絲毫動搖。
何詘用它那溫潤的聲音開口說道：“也許你該換個時間，換種方式去驗證自己的想法，至少不該像現在一樣，直白開口說出一切，然後希望我能給出回答。”
何詘緩緩靠近，落在唐益能略微低頭看它的地方，用這種方式減緩唐益的敵意，然後才繼續開口。
“如果我是朋友，我會因為你的質疑而憤怒，那你會失去一個值得信任的朋友；而如果我是敵人，我會因為你的懷疑而警醒，那你便會多出一個小心謹慎的敵人。”
“你更喜歡哪一樣？”
唐益看著何詘眼中的鬼火，平靜說道：“用問題回答問題，這不是個好習慣。”
何詘微笑回視：“遷怒於人，同樣不是個好習慣。”
一人一怪沉默對視，唐益不打算退讓。
許久，何詘妥協了，成為那個先開口的人。
“後麵的事情讓我明白，其實你一直醒著，隻是你沒出聲而已。”何詘重複唐益方才的話，問道，“後麵的什麽事情？”
“我父母的消息。”唐益的眼神有些黯淡，“那是你第二次出現。在我為父母死去的消息而痛苦的時候，你突然出現，告訴我他們都還活著。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其實你一直醒著。”
何詘：“我說過，我們在後麵能看到台前的東西。”
唐益：“但是你剛才也說過，不算太晚，剛剛夠知道我的心情”
何詘不語。
唐益的心情越發難過。
父親。
在離開的時候，您有想過我現在經曆的一切嗎？
那些痛苦，失落，迷茫，以及令人厭惡的猜忌和試探，這就是您所說的長大嗎？
唐益沒讓失落的情緒停留太久。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何詘說道：“又一次，在我遇見困難的時候出現，在問題解決後立刻消失，就像之前一樣。而你消失之後，榕爺過了很久才出現，我猜，那段時間你一直在看著我吧？”
何詘微笑說道：“為什麽當時不說？”
“因為我沒想到你會再次‘消失’，我想相信你，我想給你一個坦白的機會，但是你不願握住這個機會。”
唐益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昨天，進入思維空間後，榕爺就沒再現身。最開始的幾個小時，榕爺確實可能留在其中，但是一天過去依然沒有出現，這就完全不符合榕爺的性格了。是你，對嗎？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昨晚。”
唐益沒指望何詘回答，他以為何詘會像以前一樣突然消失，以此來回避難以回答的問題，沒想到何詘忽然開口回答，間接承認了唐益所說的一切。
唐益抬頭看著它，承認很少孤零零存在，它的後麵通常緊跟著解答。
“你相信你的父親嗎？”何詘問出一個奇怪的問題。
離去的時候，唐恪沒有詳細解釋理由，唐益一直對此耿耿於懷，然而聽到何詘的問題，唐益依然毫不猶豫地回答道：“相信。”
何詘漂在空中，渾圓的眼眶對著唐益，似是在思考如何措辭。
唐益不催促，耐心等待。
許久，何詘開口說道：“想象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
唐益皺眉望著何詘。
“我不知道這句話有什麽深意，但是你父親告訴我，隻要說出這句話，你就知道我是可以信任的對象。”
唐益低頭思考，片刻後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不知道？”何詘驚訝出聲，甚至身子也向前飄了兩寸。
何詘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穩定心神回到原位，用比平常略快的語速說道：“你再仔細想想，是不是遺忘了什麽，會不會你父親在某個私密的場合跟你提過這句話？”
唐益皺眉沉思，似在努力思考，何詘緊張地等待回答，眼中的鬼火輕晃，顯出它無法撫平的心緒。
唐益其實想起來了，那是六年前的一個雨夜，父親一反常態地出了趟門，回來之後神色奇怪，然後對同在書房看書的唐益說了那句話。
“想象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記住這句話。”
唐益甚至還能記起父親當時眼中的嚴肅和認真。
不過唐益不打算輕易承認這點，他要讓何詘在緊張中多待一會兒，以此懲罰何詘最開始的調侃。
遺憾的是，何詘顯然不是能夠隨意戲弄的對象，它很快反應過來，若是唐益當真忘記，那麽他不該沉默如此之久，而是立刻出聲表明懷疑的態度。
心中一定，何詘眼中的鬼火恢複平穩，微笑重新回到它的嘴邊。
想演就演吧。
沒人會戳穿你。
至少我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