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輕信與相信
“何詘?”
“是我。”
唐益偏頭看著樹根,依然坐在床上,沒有開口,沒有動身過去的跡象。
等了一會兒,何詘主動開口。
“我以為你想知道他們的情況。”
“我想,但我不確定是否應該問你。”
“你在懷疑些什麽?”
唐益反問道:“你能離開樹根多遠?”
“20米。”
“20米。你一直在我的身邊,我怎麽能夠相信,你會知道我父母的消息?”
何詘帶著引導的語氣說道:“欺騙你對我有什麽好處呢?”
“好處,誰知道呢?也許你會告訴我,餘生並不可信,我應該想辦法逃走,這樣你也能夠離開政府的監視;也許你會告訴我,我的父母被某些人藏了起來,我應該采取一些行動,想辦法進入其中。總有很多辦法,總有很多解釋,然後你小心地把想法隱藏在看似無害的建議裏,直到最後一刻才顯露意圖。”
這正是陳念對唐益的做法,是唐益現在耿耿於懷的“過去”,是他的愚蠢產生了這些過去,而這些過去,產生了他現在所經曆的一切。
一切的痛苦。
遭到質疑,何詘的聲音依然溫和:“為什麽要現在和我說這些,而不是等我先告訴你消息呢?如果我真的想要欺騙你,你的這些話無法改變我的想法,隻會讓我更加小心,編出一個更合理的理由。”
“因為我希望我能繼續相信你,因為我不想看到你說出一個漏洞百出的謊言。”
唐益曾承諾過,他會將榕爺帶出學校,從此以後,他看到的風景,就是榕爺能夠看到的風景,所以唐益不會扔下樹根。
何詘與榕爺一同寄宿在樹根,唐益找不到分開他們的方法,也許何詘知道這種方法,但唐益顯然不會傻傻去問何詘這個問題。
榕爺、何詘與唐益形成了特殊的共生關係,既然沒有辦法分開,唐益希望他們能長久保持良好的關係。如果何詘真有歹心,長久相處中總能找到機會,而唐益直白說出心中的懷疑,就是希望用態度告訴何詘——他隻願意接受一次欺騙,何詘必須謹慎對待這份關係。
說到底,即使剛剛經曆一場欺騙,唐益依然相信,唯有真誠對人,才能得人真誠。
他確實沮喪,確實從這次事情中得到了教訓,然而那教訓不是教他不再相信他人,而是不再輕信他人。
輕信……唐益忽然想到,父親曾經說過,人們之所以作惡,很多時候不是因為他們本身有著多麽強烈的意願,而是別人不斷地把作惡機會放在他們麵前。
放下保護自己的念頭,隻祈求別人對自己多些善意,這是何等天真的想法。
唐益有些自嘲地想著,他的遭遇並非毫無緣由,明明他已經知道如此多的道理,得到如此多的教誨,結果他從未認真思考過其中的道理,依然天真而愚蠢,怨不得旁人。
何詘體會不到唐益的心情,他隻是注意到唐益的情緒明顯低落,以為唐益經曆了陳念的事情後,對所有人都產生了不信任感。
何詘確實有其他的想法,但是在這件事上他毫無欺瞞,所以他很坦然,開口說道:“4月12日,楊守心死亡的那個周六,那天在學校裏發生了什麽,你還有印象嗎?”
“記得,那天我陪蘇小蘋祭奠顧雯,之後歐陽易用白球引開餘生和趙青青,同樣來了學校祭奠。因為.……陳念也在,所以歐陽易沒對我們做什麽。”
即使陳念不在,歐陽易也很可能不會傷害他們,何詘沒有指出這一點,順著唐益的話說道:“在他們離開之後,離開學校之前,你做了什麽?”
唐益有些疑惑,不明白何詘提起這件事的理由,仔細皺眉回憶,片刻後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情:“我好像和誰談過些東西,但是我記不清了。”
何詘提醒道:“唐恪,你父親的擬人格。”
何詘的話就想一道驚雷,唐益猛地瞪大眼睛,他的腦海瞬間湧入大量記憶,和“唐恪”的對話,父親莫名其妙的出現與告別,所有的事情他都想起來了。
唐益一時感到無比混亂,語無倫次說道:“怎麽會?父親?我?之前為什麽我沒有發現異常?父親去哪了?”
唐益的問題很混亂,但是何詘知道唐益的意思,說道:“你的父親是主動離開,你的母親也是一樣,隻是他們離開的方式有些特殊,所以產生了這些異常。至於他們去哪了,也許隻有你的父親知道。”
“我不明白,餘生說他親眼見到我父母的屍體。餘生是高位超凡,連陳念也無法影響餘生,我的父親隻是個普通人,他怎麽可能瞞過餘生?”
你的父親可不是普通人。
這句話何詘隻在心裏想想,嘴上說道:“原因或許隻有你的父親知道。在思維空間中,你的父親曾經向你告別,那是誰都無法作假的事實。你的父親是主動離開,絕不是什麽車禍喪生。”
想起離別時父親的種種言語,唐益認可了何詘的說法。
因為噩耗而產生低落和自責消失大半,唐益感覺到一陣輕鬆,神情真摯地對何詘說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不用謝。”何詘的聲音依然溫和,讓人懷疑他隻有這一種情緒一種語調。
想起方才的懷疑,唐益感到一陣羞愧,那個時候何詘也是這個聲調語氣。
沒人出聲,氣氛涼了下來,唐益有些心虛和尷尬,忍受不了這種氣氛,開口打破沉默:“父親有和你提過回來的時間嗎?”
“沒有,但是他離去的態度非常堅決,我想他大概不會回來了。”
“你知道怎麽去找他嗎?”
“不知道。”
唐益抿抿嘴,他還有很多問題,但他大概能夠預想何詘的回答。
這一刻,唐益異常懊惱,當初思維空間見到父親,他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以為那隻是一次簡單的告別,他以為離去的是“唐恪”的擬人格,從未想過,居然是父親和母親一同徹底離開。
唐益無法理解,他想不到任何理由來解釋父親的離開,而且除非他找到父親,他大概永遠也無法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
唐益不認為憑借他個人的能力,能夠找到一個有意消失的人,所以他下意識想到求助餘生和政府。
此時,唐益已經對何詘非常信任,而且這件事情也是何詘起的頭,所以唐益用商量的語氣問何詘:“我能告訴餘生這些消息嗎,也許他們能幫我尋找父親的蹤跡,無論父親想要做什麽,有政府的幫助總會容易些吧?”
“這是你的決定,我不會幹涉或者誘導你的想法。”
何詘的語氣溫和,聽起來和之前毫無區別,但是心虛的唐益卻聽出揶揄的意味,訕訕一笑,不再說話。
開口之後才發現,有些時候,尬聊比沉默更令人尷尬。
在一個大院乘涼,休息了一整天,一直在看中秋月明的《我隻想自力更生》。很好的說理,很好的群像,很好的既視感。不是我所追求的故事,但是作為網文值得一看,很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