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新曆十四年夏雨
新曆十四年夏。
許千秋獨自走在雨夜，碩大雨點撞擊在傘麵，發出連綿低沉的破碎聲音。
四下一片黑暗，偶爾赤雷劃過天邊之餘，也會為行人揭去眼前的黑幕。然而那光亮隻是短暫存在，雷光消失的瞬間，黑暗總能立刻奪回一切。
前途莫測，讓人忍不住懷疑，明天太陽是否會照常升起。
又是一道雷霆閃過，照亮了許千秋眼前的景象，一所尋常的學校，大門緊閉，完全沒有為來客打開的跡象。
許千秋上前扯開門鎖，推門進入學校。
他能夠扯開門鎖，自然也能直接跳過校門，之所以沒用痕跡更少的方法，是因為他想為來人留好進來的路。
雖然那人總有辦法進來，但是能夠輕鬆些，總歸是更好的。
一路向深處走去，許千秋停在一顆高大榕樹之前，拿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
“你好，請問是？”
“我是您丈夫的老朋友，請問能把電話交給唐恪嗎？我有些事想和他談。”
“哦哦，好的，稍等。”
停了片刻，一個溫厚男聲響起，用詞極其簡單，以至於顯出些許敵意：“誰？”
“我在學校，榕樹下。”
許千秋說完，不等唐恪開口便掛了電話。
電話沒有再響起。
……
當唐恪趕到榕樹下時，一名陌生男人背對著他，對著榕樹低聲絮語。
別人會認為陌生男人瘋了，唐恪不會有這種想法，因為唐恪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榕樹真相的人。
或許不能再說“唯一”，眼下就出現了一名知情者，但是知情者是否是本土居民還是兩說。
唐恪沉聲道：“你是誰？”
許千秋停下自言自語，轉身微笑看著唐恪：“許千秋，你沒見過我，但是聽過我的名字。我是黑天鵝研究所的創建者，你們之前用的藥劑就是我研發的。”
“對了。”許千秋伸出一根手指，“不用擔心，我是土生土長的土著，和其他世界沒有關係。”
唐恪握住傘柄的手猛然收緊。
天地間隻有雨聲和雷聲。
撐傘兩人無聲對峙。
許千秋的傘仿佛有著透明的延申，沿著傘麵向下完全保護許千秋的身體，飛濺雨水在半空中遭到阻擋，順著透明屏障向下滑落。盡管大雨傾盆，許千秋的衣物依然幹燥，連鞋麵都沒有絲毫水痕。
與許千秋相比，唐恪的樣子落魄多了，短袖短褲上隱約可見濕痕，雨傘被大風吹得微微搖晃，總給人一種不堪重負，隨時會被吹走的感覺。
許千秋心中生出新奇的感覺，這一幕他未曾見過，他使用異能窺視未來時，未來景象中的他隻有普通人的身體，無法和唐恪針鋒相對。
許千秋出聲道：“我知道你的傘中有劍，那對我沒用。”
唐恪身體一僵，這件事情不該有人知道。
“和你的妻子無關。”
唐益微微眯眼，雨傘從他的頭頂挪開斜指向下方，瓢潑雨水立刻染濕了他的頭發，雨水順著他的臉頰下滑，在他的下巴匯聚成一條綿長水線。伴隨著一陣機巧運動聲音，唐恪手中雨傘的傘麵飛出，傘柄重構成細長的劍柄，被他緊緊握在手上。
許千秋臉上露出無奈神情：“我沒有惡意，隻是想和你談談。”
唐恪沒開口，他不會告訴許千秋，正因為看出許千秋沒有惡意，他才會嚐試做出攻擊。他得看清楚雙方的差距，這樣他才能找到合適的應對態度。
唐恪挺步前刺，劍尖指向許千秋的心口，許千秋看起來毫無閃避的跡象，唐恪沒有收力，而是摒棄雜念，放棄所有後招，全力向前刺去。
劍尖撞上那層無形壁障，劍身扭曲出誇張的幅度，然後伴隨一聲脆響斷成兩截，劍尖從唐恪臉邊飛過，帶起一陣破空聲音。
唐恪抬手看了眼斷刃，隨手將斷刃扔在一旁，平靜說道：“你說我聽。”
他沒有拒絕的權力。
……
“因為我的疏忽，這個世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些變化將產生許多嚴重的問題，其中有一些，我不想見到，但是無法解決。”
“以你表現出的實力，我幫不了你。”
“我不需要你的幫助，或者更準確地說，我希望你什麽都不做。我需要的，是你的兒子。”
唐恪的神情變得陰鬱，聲音也隨之沉重：“唐益？他還是個孩子。”
“我知道，但是未來他會很重要。”
唐恪目光一閃：“未來？”
“是的，未來。”許千秋的手指輕點自己的額頭，說道，“我能看見它們。”
“擁有這種能力，我不認為你會需要別人的幫助。”
許千秋神色複雜：“我很快就會死。我非死不可，隻有我死，那些問題才有可能得到解決。”
看到唐恪眉頭緊皺，許千秋笑道：“放心吧，唐益不會死。他在這裏會過的非常好，比和你離開更好。”
“你能看見我離開？”
“原本不能，但因為有它。”
許千秋右手朝著榕樹指去，伴隨著他的動作，一道仿佛撕裂天空的雷霆以無法想象的速度湧向榕樹，奇怪地是，榕樹沒有被擊斷，也沒有燃燒，隻是樹身上多了一道狹長的疤痕。
唐恪滿臉震驚，這可不是尋常的樹，他急聲問道：“你做的？”
“不，這隻是一個意外。”
許千秋上前一步，左手輕撫樹身，臉上燃燒著認真而熱烈的神采：“為什麽今晚會下雨，為什麽合則會停電，為什麽現在會有一道雷，為什麽雷會劈向它，會什麽它會留下一道痕跡，為什麽它會誕生人格.……無數個為什麽，誰也不知道，誰也無法解釋。所有的一切都是意外，是毫無意誌混雜其中的偶然，而正是這種偶然，讓世界產生無數種可能。”
唐恪皺眉道：“你在說些什麽？”
“我在說意外。你知道黑天鵝嗎？無論看起來多麽確鑿的道理，無論有多少證據去佐證這個道理，隻要事情還沒有結束，它永遠有被否定的可能，被一個‘意外’所否決。”
“還不明白嗎？你是意外，我是意外，異能是意外，唐益也是意外，這些意外造就了現在的一切，造就了你我，讓未來多了幾分改變的可能。”
唐恪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他大概明白許千秋的想法了，但是依然困惑於這次會麵：“如果你不需要我做任何事情，那你為什麽要來見我？”
“我說過了，我需要你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做！當你離開的時候，把唐益留在這裏。”
看唐恪不應聲，許千秋繼續說道：“我看見了，他在這裏遇見了喜歡的女人，遇見了很多朋友，他喜歡這裏，他可以在這裏活得很幸福。當然，他的生活不全是一帆風順，但是那些痛苦沒有擊潰他，他在痛苦中得到了長足的成長，成為一個能夠獨立生活，並且有餘力幫助別人的人。”
“所以，你何必要帶走他呢，每個孩子都會長大，都會離開父母，你清楚這一點，不是嗎？”
唐恪沉默了許久。
“一個能夠預知未來的人，怎麽還會有無法解決的問題？”
“隻要是活著的人，就會有無法解決的問題。強大力量下的無力，你應該見過很多這樣的景象。”
唐恪感覺到一陣心煩，未來的“他”到底向許千秋透露了多少東西。唐恪難以理解，在許千秋展示了這種程度力量後，隻要他沒有失去理智，一定會對許千秋保持警惕，怎麽可能讓許千秋知道這麽多信息。
“既然你能看到未來，你應該知道我會怎麽做。”
許千秋微笑看著唐恪，他知道唐恪有意用言語避開承諾，但他不在乎，因為他知道，唐恪最後會選擇留下唐益。
“現在的‘我’還在上京參會，沒人知道我來過這裏。”
“我會保密。”
“那就這樣吧，我們不會再見了，就此別過。”
唐恪點頭離開，心情極度糟糕，雨水也衝刷不去他心中的怨念——對未來自己的怨念。
許千秋留在原地。
目視唐恪離開，許千秋繼續對著榕樹絮語，他所有的經曆，他的想法，他看到的未來，以及他對未來的計劃。
未來，會更好的。
卷尾碎碎念已經寫好，放在明天撐一章，有點摸魚……外界誘惑太強了